车夫听了大怒,指着温夕岚破口大骂,那意思是她抵赖骗人,温夕岚不肯让步,也奋力争吵反驳。警察拦住两人,道:“别在这里吵,有话回警察所说。”
他用警棍指了指警车,示意温夕岚和车夫上去。
“那我的车怎麽办?”车夫操着东洋味十足的口音问。警察瞥了眼黄包车:“要麽你自己拉到贡院街警察所?”车夫咕哝了一声,倒是答应了。
警察拉开车门,示意温夕岚上车。温夕岚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奇怪的东洋车夫,于是低头钻进车里,但她刚刚坐定,却见那两个警察一左一右上了车,将她夹在中间。
明明副驾驶空着,他们为什麽都要挤到後座?温夕岚感觉不好,不由强笑着说:“两位官爷,我还有急事,就不去警察所了!那车夫要讹钱就让他讹吧,我认了,让我下车吧!”
她这话说了,两个警察就像没听见似的,司机也不耽搁,发动车子就开出去。温夕岚慌张间看向窗外,忽然看见假车夫擡了擡毡帽,露出笑容诡异的一张脸来,仿佛在庆贺任务完成。
“放我下车!”温夕岚立时大叫,“快停车!”
“坐好,别动。”警察开口了,“不想死就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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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杨时文是中统卧底之後,谷冰的确变化很大。
杨时文已经把谷冰列为中统潜伏人员,并且上报重庆。这事对谷冰来说,等于是走上抗日的正轨了,他不再是散兵游勇,不再是没名分的孤身奋战了。
但他不能将实情告知温夕岚,他仍然认定温夕岚是军统的人,军统和中统斗得天昏地暗,无论是保护杨时文还是保护温夕岚,谷冰都不能居中传话。
他没办法面对温夕岚,只好避而不见。
除了这一层,谷冰也的确忙碌。杨时文在内马厂新设了一门课程,叫作“共産党研究”。这门课没有现成的授课资料,每周上课前,杨时文都要现编讲义,他忙不过来,于是带着谷冰去帮忙,除了要旁听课程之外,谷冰还要负责收集资料丶联系印刷讲义,以及批改学员的作业。
谷冰因此接触到不少一手的共産主义文献,他起初抱着好奇心态,想看看这些纲领与三民主义有什麽不同,随着阅读深入,谷冰渐渐被“理论征服”。
理由很简单,马克思主义打定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比乌托邦式的空谈理论更令人信服,再联系到中国的现状,谷冰不得不承认,他之前对共産党的理解失于偏颇。如果不懂得理论,那麽没有批判的立场。这是杨时文忠告谷冰的,也是他鼓励谷冰多接触一手文献的初衷,只关注一些扭曲面目的解读和发散,对于做实事并没有多少好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老祖宗留下的思想精髓,现在都被忘到脑後去了。”杨时文愤愤道,“谷冰,你可别学这些样子!”
谷冰受教,因而留在分析室里,孜孜不倦地读着与共産主义有关的书籍和文献,他也有了许多的心得和疑惑,想找人讲一讲,却又不知从何讲起。
当然,面对温夕岚的询问,他半个字也不敢讲,只推说是在编简报。但新的思想鼓胀于胸,谷冰既充实又难受,他感觉自己像随时要爆开的种子,又像修炼中即将肋生双翅的仙灵,总之在苦痛与欣喜间反复折叠。
所以,温夕岚看见的一百八十度转变,只是谷冰的心不在焉而已。
温夕岚出事的当天,他们曾在食堂相遇,温夕岚请谷冰照看一下档案室,说自己中午出去一趟,如果有人送档案或者查档案,都请他们下午再来。谷冰答应下来,他整个下午都泡在分析室,阅看杨时文给他的新资料,毛泽东着述的《论持久战》。
这篇写于一九三八年的文章,像一股清新的风,吹走了谷冰心里的阴霾。他甚至恼恨自己为什麽现在才看见,如果早一点……
如果早一点会怎样?谷冰不敢想下去。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将文章送回杨时文的保险柜,虽然出于授课需要,杨时文阅看资料经过调统部特批,但也不方便公然传阅。因此杨时文不许谷冰把相关参考带出分析室,并且要求他每次读完都锁回保险柜。
收拾好之後,谷冰走出分析室,想要换换脑子。快下班了,冬天黑得早,各个办公室下午就开灯了,谷冰注意到档案室黑着灯,如果温夕岚在办公室,她一定会开灯的。
谷冰推门走进档案室,屋里凉飕飕的,他走去摸炉子烟囱,入手是凉的,看来温夕岚整个下午都不在,否则不会忘了给炉子换煤球。
去哪了?一个下午都不在?
作为档案员,温夕岚的活动范围不大,除了半年一次的集体会议,基本没有需要走出城南办。谷冰狐疑着,想到温夕岚有秘密身份,也有可能溜出去对接。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于是打电话问了秘书处的小孔,得到的答复是,今天没有需要温夕岚参加的会议。谷冰放下电话,环顾着清冷的办公室,隐隐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持续到杨时文回来。听说温夕岚不知去了哪里,杨时文并不担心,只说:“也许她家里有事,因为我不在,你又躲在屋里编讲义,所以找不到人请假。”
这话没有安慰到谷冰,他很了解温夕岚,如果长时间离开档案小院,她一定会给谷冰打招呼的。温夕岚看着与世无争,其实认真严谨,做事情周到细心,绝不会不打招呼跑出去一下午。
不,是从中午开始。
谷冰隐隐的不安逐渐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