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也小声道:“不看你看谁啊?”
“我虽老了,却没有聋。”蒋淮秋将一封已泛黄的信放在桌上,“自己看吧。”
等他们都大略看过,蒋淮秋深深叹了口气:“我家的二公子……的的确确是死在云京那场瘟疫里了。”
关月悄悄瞟了一眼蒋川华,低下头不作声,温朝像没听见似的忙着研究茶盏,蒋川华似乎是懵了,一桌人反而谢旻允反应最平淡。
蒋淮秋见状笑笑:“不惊讶?”
“在云京这麽久,多少猜到一些。”谢旻允说,“孟将军吗?”
蒋淮秋怔了许久:“是他。”
“孟维清。”谢旻允稍顿,“于云京而言,他不曾有过婚配,但听齐霄说……有位夫人深居简出,随行孟将军左右。”
“是。”蒋淮秋说,“不过她与帅府上下都熟络,实在谈不上深居简出,齐霄见得少是因为孟将军并不信任他罢了。”
关月一直注意着蒋川华,见他面色惨白,连忙倒了水给他:“你丶你缓一缓……”
从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到南境孟将军的……私生子。
实在是太过刺激。
“于帅府而言,他们早认了这位当家人。”蒋淮秋失神片刻,“孟将军夫妇二人,都当得起光风霁月四个字。”
“这位夫人——姓林。”他阖眼道,“她是林照的妹妹。”
关月:“……”
她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林照当初不顾东宫的提携之恩,恩将仇报转向怀王,指使朝堂动荡不安,四境皆被波及,即便最初有过什麽,此事过後也会成仇吧?
“孟家二老都是极和善的人,对这桩婚事没有丝毫不满,哪怕後来她罔顾礼法也不曾有过一日疾言厉色。”蒋淮秋长叹,“但她父母早亡,自幼由长兄养大,林照不肯应这门亲事。但云京的规矩圈不住的,孟将军返回南境时她随行而去,林照得知後去信南境,要她一月内返程。”
“她与林照兄妹情深,从不给兄长添麻烦。她和林照断了联系并非为了婚事,而是另有隐情。”蒋淮秋看着他们的神色,“她临行前说兄长心术不正,要我们多留心,于是我们自此提防林照近十年。若无她这番警醒,十二年前东宫必败无疑。她不愿与兄长决裂舍弃家姓,又不肯以家姓上孟家族谱,才弄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惜了。”
“孟将军是功臣”关月沉吟良久,“即便有这诸多渊源,先帝亦会善待他的後人,何需改名换姓?”
蒋淮秋目光一沉,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是功臣,本该长命百岁。南境案卷尽数归为密卷,不允许随意调阅,孟将军战死那年我曾看过,南境一战本不该如此惨烈。”蒋淮秋看向温朝,“这一点,是你父亲提出来的,当时先帝顾左右而言他,而陛下……如今想来,你家後来的祸事也有这时候埋下的祸根。”
“南境有州丶郡丶城丶府,情势极为复杂,云京一向鞭长莫及,因此每每有战事孟将军常同先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後来先帝年岁渐长,陛下代为处置政事时他依旧如此——!”蒋淮秋气极,许久叹道,“四境中只有南境以水战为主,除了南境自己的将领旁人说不上话这道理我明白!但陛下不是先帝,他位列东宫是惹不起的人。南境诸事繁杂,朝廷想动而不得,于是如今的南境甚至没有统帅一盘散沙,南境的水深着呢,陛下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先帝圣明一生,在战事上尽心费神,可孟将军饮恨而终之时,他也不过能给他一个好名声罢了。”
关月沉默良久,转过话说:“但云京瘟疫时两个孩子应该都不小了,这事不好办吧?”
“我家那孩子……”蒋淮秋一时哽咽,许久道,“自幼体弱多病,又胆小怕生,没什麽人见过。他那时候病得厉害,请了多少大夫也没用。她此时托孤,我如何能拒绝?那毕竟是孟兄唯一的骨血。所以从小我就要你习武,因为你原本就应当在军中!最初我一心想医好自己的孩子,原想将他以义子的名分养在侯府,毕竟谢侯爷的长公子便不是亲的,再多一个没人会多想。”
蒋淮秋稍顿,有些不忍:“後来皇後娘娘便找人扮作江湖郎中,我便同人说那孩子被医好了。”
谢旻允终于知晓,自己年少无知时问顾皇後的几句话差点捅下多大的篓子。
蒋淮秋剜他一眼:“皇後娘娘觉得遮掩太过反而惹人起疑,我便时常带他出门,本来风平浪静,但谢小侯爷入宫时乱说话,一二来去又传到陛下耳中,我自然顾不得谁会起疑,以大病复发为名将他在府中关了许多年。”
“一个身份罢了。”一直沉默的蒋川华忽然开口,“父亲,这麽多年,不重要了。”
蒋淮秋颔首:“你就是我蒋家的二公子。”
蒋川华先行离去,其他人自然也一并告辞。
温朝在最後,待他们走远些才问:“孟将军的夫人……叫什麽?”
蒋淮秋沉默以对。
温朝见状轻笑:“不便说也无妨。”
“她叫林青。”
“与我母亲是一个字吗?”
“不是。”蒋淮秋说,“是青天的青。”
“她还活着?”
这话听着并不像疑问。
“许久没她的消息了。”蒋淮秋擡首,“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