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笑了。”陆文茵道,“段尚书,天寒地冻,我便直言了。这位林大人年後大约会顺理成章接过尚书一职,吏部的事情不独今年有,陛下心里也有数,他不过拿去立个威,不出三日吏部官员定会各归其位。但舍弟正在军中,侯府的境况便于他们不同,我不是云京长大的,对家里同林大人的恩怨不甚清楚,近日略有耳闻,难免忧虑。”
她稍顿,垂下眸道:“听闻段尚书有位得意门生恰在刑部,既不是大过,见一面不为难吧?家里如今正议亲呢,若这头出了事,终究面上不光彩,您说呢?”
刑部不是林照一个人的,她走了吏部段尚书的门路,便是侯府欠了一个人情。银子上上下下不知流出去多少,当陆文茵真的站在牢狱门前时,她倏地感到茫然。
见到了,然後呢?真的只是见一面吗?
“嫂嫂。”
陆文茵回身:“你怎麽来了?”
“我陪你。”谢旻允缓缓道,“我亲自来,他们终究会有所顾忌。嫂嫂,我母亲同林照的过节,不该牵涉你和兄长。”
“一家人,说什麽胡话。”陆文茵替他系紧披风,“外头怎麽说不要紧,嫂嫂心里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一家人一起顶着,总能熬过去。头擡起来,别让你哥看了担心。”
踏入牢房的那一刻,难以名状的气味涌入鼻腔,催得人喉咙泛酸。与想象中不同,这里并不吵闹,四下都很静,能听见人挣扎而微弱的喘息声。
谢旻允隔着门看见他的兄长,他在北境见过更惨烈的伤,却站在原地喘不上气。
领他们来的人走出很远,陆文茵进去忙着上药,不大说话。
“站在那作什麽,进来。”谢知予看他很久,忽然笑了笑,擡手拍了下弟弟的脑袋,“还没死呢,你看着像要哭了,多大人了?”
陆文茵小心地上过药,闻言笑道:“没长大呢。”
“林照是私怨,陛下则是怕侯府声势太盛,不会真要人性命的。”谢知予说着咳嗽了几声,“哥哥这官是做不出什麽名堂了,以後只能指望你。”
他稍有动作,伤口便扯得生疼,幸好有陆文茵扶着。
谢知予又嘱咐了弟弟几句,轻声道:“我和你嫂嫂说几句话。”
等他走远了,陆文茵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她侧过身擦了眼泪,将带来的东西整齐放到一旁:“先凑合用吧,药一定要按时换。”
“阿茵。”谢知予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後,微微发抖的手缓缓擦过她的侧脸,“别哭。”
陆文茵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
“当初……是父亲作的主,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我身世尴尬,实在很委屈你。”谢知予说着又咳嗽好几声,等疼痛过去,他声音便越发小了,“所以便想着,你从前过得不大好,至少在侯府能少受点委屈,可如今怎麽又哭了?”
“疼吧?”陆文茵扶他坐好,吸了吸鼻子道,“我最不委屈的日子,一是母亲还在的时候,二便是如今了。”
谢知予看着她:“侯府家业,与我无关。”
“我知道。”
借着狱中昏暗的光,陆文茵轻轻抵住他的额头:“我出嫁之前,其实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满意,因为我知道我爹是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将我卖了。我家里……你知道的,我很怕你们兄弟不睦丶怕我到了侯府还是要提心吊胆过日子。”
谢知予安抚般拍拍她的背:“苦都吃尽了,往後便都是好的了。”
陆文茵摇摇头:“你不明白。回门那日其实我并不想去,因为那里不是我的家,母亲过世之後,我就是一个人了。但如今我又有家了,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很记挂的;你弟弟呢,性子还不太稳,可我们都还在,一点一点教他就好。”
她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分外郑重:“方才他同我说,侯夫人同林照的恩怨不该牵涉你我,这话不对。家里如今一切都很好,照顾好自己,熬过这几日,除夕那天,我还想你一起守岁呢。”
“阿茵——”
“我从不贪心。”陆文茵对他笑,“这样就很好,想你无论如何都不会饿着我的。”
狱卒来催他们离开,快到台阶时,谢旻允忍不住回头:“哥,保重。”
从门缝中透出的一丝光彻底消失,将内外两个世界分隔开,林照正在不远处与他们遥遥相对。
陆文茵咬了咬牙,侧过头不看他。
“林大人。”谢旻允上前两步,皮笑肉不笑道,“或许过些日子就该称林尚书了?”
“小侯爷说笑了。”
谢旻允越过他,望着没有一丝云的天:“吏部出事,我兄长在其位自然该查,可是林大人,动刑总得有个名目。我游手好闲惯了,想不明白,不知林大人可否解惑?”
“刑部按规矩办事,不独侯府。”
谢旻允哦了声:“谁的意思啊?林大人,我这个人一贯喜欢秋後算账,你若不肯说,我只好将这笔烂账记在你头上了。”
“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