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衡忽然开口:“老师,学生有惑。”
贺怀霜看他半晌,差人将闲杂人等都清了。
“老师。”向弘小心道,“我要走吗?”
他只收获了好几个白眼,一番斟酌之後默默坐定。
“付衡。”贺怀霜说,“你问。”
付衡起身,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看关月和温朝。
“不必忧虑。”关月说,“学堂上的议论不作数,自然也算不得冒犯。”
付衡还是向他们行了礼,才转回身说:“学生在书中读,士未坐勿坐,士未食未食,寒暑必同,如此,则士衆必尽死力。但——”
关月笑着打断他:“可我坐高堂,是什麽道理?”
付衡犹豫着点了点头。
“从前我问过同样的问题。”关月看向他,“不如我来问你,若今日有困局,一千兵卒和一个将领,二择其一,你如何选?”
付衡犹豫良久:“……弃一则千。”
关月语气平淡:“若这一个真是将才,我不会这麽选。”
付衡怔住了,向弘在一旁,也一副吓傻了的模样。
“将士苦,我自然同苦,绝没有军中不足将帅奢靡的道理,人不患寡,却患不均”关月说,“但是付衡,你知不知道,一个将才,要多少人花多少心血才能出一个。我话说得不好听,但你要明白,世间少有公平。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也不会被放在一起衡量,听明白了吗?”
付衡张了张口,最终没有出声。
“取舍是很难,但你不能心软。”关月平静地看着他,“为官为将,礼贤下士,爱之如子,但该心狠的时候,要下得了决断。”
付衡沉默了很久:“可是这样,不会梦中难安吗?”
关月闻言笑出声,听着却像自嘲:“我已经不做梦了。”
向弘拽着付衡坐下,小声说:“月姐姐已经很辛苦了,怎麽总揭她伤疤呢?你听她这麽说,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丢下他们不管的。我爹一直不让我从军,她嘴上吓唬我,其实私底下替我说过好几回情呢。”
贺怀霜清清嗓子,打断了他们窃窃私语。
向弘赶忙岔开话:“老师,您上次同我们讲的那个——衆口铄金,积毁销骨,学生还是不明白。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黑的还能传成白的不成?”
贺怀霜合上书:“此处倒有个合适的人讲与你们听。”
向弘懵了:“谁呀?”
温朝起身,向贺怀霜行礼:“贺老先生说笑。”
“不必过谦。”贺怀霜说,“在定州的委屈,又岂是这一句话能囊括的。”
“所谓井蛙不可以语于海,夏虫不可以语于冰。”温朝稍顿,“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言多必失。”
向弘到底还是见事少:“要是有人冤我,我定要同他争辩几句的!什麽言多必失,难道受了委屈就往肚子里咽吗?”
付衡小声说:“将军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你说话之前过过脑子,别有什麽说什麽,容易得罪人。”
向弘嘁了声,无所谓道:“得罪便得罪了,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温朝闻言只是笑笑,并不非与他争个是非黑白出来:“恩怨分明也很好。只是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日後说话做事还需三思而後行,切记祸从口出。”
付衡和向弘还在争论,贺怀霜默默听着,并不说谁不对。
关月的心思早飘出窗外了,他们後头说了什麽,她不甚清楚。
她的确很久没做梦了。
若她挂念的人入梦,会不会责怪她呢?
——大约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