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在关月行礼之前,顾容出言打断,“不必多礼。”
这次关月没有坚持,她落座後问:“您找我有事?”
“也没什麽要紧的。”顾容温和地笑,“在宫里久了,总想见见你们。”
能从眉眼间依稀找出一点属于故人的痕迹。
顾容抿了口茶,含笑说:“你们在沧州的事我听说了。”
关月懵了。
“虽然荒唐了些,但毕竟还小……”顾容稍顿,“年轻气盛,无妨的。”
关月沉默了。
温怡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扑闪着等下文。
以顾皇後的心思,不会不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这会儿就是单纯作为长辈想逗她玩儿罢了。
这麽想着,关月低着头没作声。
“看着我有什麽用。”顾容轻笑,“问她。”
温怡又将期待的眼神移向关月。
“就是些无趣的话本!”关月很崩溃,尽量平静道,“庄婉弄的,不过都是假的!不是同你说过吗!”
“是说过。”温怡小声说,“但母亲只是问我,话本我且没看全呢,锦书还问婉婉要过,但她没给我……”
关月一时失语,咬着牙说:“你们——”
“别生气嘛。”温怡讨好地对她笑,“就是好奇,毕竟我哥从小到大,都好像不知道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怎麽写,只知道读书。”
关月闻言冷笑:“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温怡十分认真:“所以很好奇,哥哥究竟是怎麽忽悠你的。”
“你去问他啊。”
“不了。”温怡说,“怕挨揍。”
“好了。”顾容温声出言道,“不过我在深宫都听说了,可见传得很开,你可以安心些了。”
关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垂眸低低应了声嗯。
“盛名亦是枷锁。”顾容说,“你看庄家的姑娘,明明是爱笑爱闹的性子,却要为了庄氏一族的名声学着端秀规矩,好在蒋尚书夫妇二人并不迂腐,若非如此,岂不是要困于高墙,终此一生。”
关月擡头,看到顾容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笑意,没有一点儿变化。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从中感受到了隐隐的悲伤和不甘。
“名声实在没什麽要紧。”顾容看着她,“若真有谁因此弃你不顾,那便是他不堪托付。”
有侍女入内,顾容看见了:“好了,本宫还有事,你们去吧。”
—
温怡和关月并肩而行。
宫宴的时辰还没有到,她们踏着积雪,时而看见几片被打落的梅花瓣,走得很慢。
“姐姐今天一路过来。”温怡稍顿,“想说什麽?”
她意有所指,关月也明白:“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一样。”
微风袭来,将枝头的积雪卷下,落在她们肩上。
“我也不喜欢。”温怡轻声说,“……我知道他难过。但这不仅是难过,更是在惩罚自己。在沧州的最後一晚,我陪他喝了很多酒,我也不知道他究竟醉了没有,但我知道他在後悔。”
在後悔当初为什麽要争一时意气丶要出风头;後悔除夕的夜色里,为什麽没有好好听父亲说话;为什麽没有好好陪他过完一个年。
在日复一日的後悔和重压下,他终于丢掉了从前与父亲叫板养成的心性。
“姐姐,这不对。”温怡说,“他会把自己逼疯的。”
关月轻叹:“温怡,他不是在後悔,他是自责。”
父亲用命搭的青云梯——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谢旻允也不想要。
他可以终此一生在侯府当一个富贵闲人,不去想什麽建功立业,笑着应对一切碎语和白眼。这样他至少还能在很久以後,少年心性终于退却时告诉父亲,自己明白他一直以来的言不由衷,也知晓他的疼爱和关切。
又或是沧州的那个除夕夜。
他知道比起困在云京,或许于父亲而言,战死沙场是更好的解脱。
他也可以不阻拦,从父亲手中接过侯府的重压,如他所期许的那样成为一个沉稳而可靠的将领。
他可以让父亲如愿。
但他还有话没有说。
他没办法放过自己,于是被困在那儿,找不到出路了。
温怡停住步子,转过身说:“姐姐,我再试一试。”
她闭上眼沉默了很久。
“若是……”温怡稍顿,“我会离开的,去看山川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