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要看梨花枝上雨(1)委屈哭诉陌生……
自谢定夷在巽州失踪的消息传来,沈淙就没有一日不在担惊受怕,如今猛地见到她,连日的恐惧丶紧张丶忧怖终于找到了出口,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谢定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抚道:“没事了。”
沈淙从小到大就没这麽狼狈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脸死死埋在她的肩膀上,哭着问:“你丶你去哪了,有没有受伤——你吓死我了丶你吓死我了……”
短短一句话,担忧和崩溃像是要溢出来似的,谢定夷被他浓烈的情绪所感染,喉间居然也哽了一下,用力抱紧他,说:“没受伤。”
沈淙抽泣着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回头去看门内,断断续续地说:“怎麽办?我杀人了——他要杀我,我没办法,我丶我……”他又想起刚刚杀人时的感觉了,竭力抱着谢定夷的腰,丝毫不敢松手。
“没事的,我在这里。”对于谢定夷来说,鲜血和尸体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垂眼看向仰面躺在门边的那个身影,侧身对着宁柏等人吩咐道:“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什麽有用的东西。”
现在时局纷乱,出现在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信,就算只是一具尸体,她也得弄清楚身份。
宁柏应是,先将地上的匕首捡起来递给了谢定夷,尔後便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去搜身,很快就把邵武衣襟里的零碎东西都搜罗出来,仔细查看後,将其中一张被血浸透了一半的纸交给谢定夷,道:“陛下,似乎是个赌徒。”
谢定夷接过来,发现是一张契书,右下角按了一个指印,字迹被血染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清是一个什麽楼,又有一些输赢印钱借款之类的字样。
“这还有当铺的文书,”宁柏又翻找出来一张东西,说:“是黑当。”
黑当是当铺里的行话,指需要典当的东西来路不明,一般典当行都会在文书上另写一个物什的名称,然後在上面划一道墨迹,表示此物已银货两讫,不赎不离,此後不论流转到何处都和其主再无瓜葛。
谢定夷看向怀里的人,问:“你给他的?”
沈淙闷闷地嗯了一声,哑声说:“我从步月的马鞍上掰了块金饰给他。”
那此人身份应当就没什麽问题,只不过是个贪财逐利的赌徒,因着沈淙发了笔横财,输完之後又动了欲。念。
谢定夷将那纸递还给宁柏,朝那尸体擡了擡下巴,道:“把这玩意拉出去丢了,屋子稍微理一下,不要让搜查的人发现什麽端倪。”
宁柏应是,招呼院中的另几个人一起进入屋内处理尸体。
“我们先走。”谢定夷脚步微转,半揽着沈淙往院外走,身後的无相卫把步月从牛棚里牵了出来,稳步跟在二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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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在夜色中疾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达了京郊的一个庄子外,进门前沈淙擡眼看了看那匾额,写着盛林庄三个大字。
再多的情绪总有和缓下来的时候,等到进屋以後沈淙已经平静了许多,裹着披风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还抓着谢定夷的手腕不肯放。
不多时,屋外就送了温水上来,谢定夷让人把铜盆放在桌上,站起身卷起了袖口。
干燥的布巾很快湿透,缓缓地沉到盆底,谢定夷将其捞起,拧干,在他身前站定,亲自给他擦脸。
布巾拂过额头,将鲜血和污迹被一点点拭去,重新露出其下的腻理靡颜,沈淙没闭眼,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藏着些许难以诉说的脆弱。
这几日的风霜丶奔逃和恐惧全都经由谢定夷的掌心融化在了这一盆温水里,留下来的只有微微的潮气和一种包裹全身的安心。
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屋子里只有布巾被拧干时发出的水声——直到沈淙发出一声克制的痛呼。
谢定夷擦拭的动作一顿,伸手握住他的下巴擡起,看清了脖颈间那道细细的血线。
短暂的沉默过後,沈淙听见她问:“还有哪里受伤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上山的时候,下山的时候,和邵武周旋的时候,他的神经一直都处在极为紧绷的状态里,已经本能的让他忽略了身体所受到的疼痛。
“脱。”
短短的一个字,听不出什麽情绪,沈淙握住她的手,小声问:“你生气了?”
“没,”谢定夷没和他对视,圈住他的手臂让他站起来,说:“脱了我看看。”
他跟着她走到屏风後,顿了顿,擡手抽掉了外袍的衣带,脏得不成样子的衣物总算脱身而去。
衣物落地,沈淙也生出了一点如释重负的感觉,继续低头去解里衣的扣子,结果指节刚一曲,一股锥心般的刺痛就从指骨间遍布了全身,他低低嘶声,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发抖的手腕。
一股更重的力道自旁覆了上来,谢定夷默不作声地捏住他的手腕上下翻看,那原本如玉石整雕般浑然天成的手此刻伤到触目惊心,红肿的指骨间混杂着青红和血丝,掌心满是粗粝的血痕。
几息过後,谢定夷放下他的手,帮他解开了内衫的衣扣。
秋日寒凉,沈淙穿得也不算薄,那脏污和血色浸透了外袍,在内衫拓上了一块块的斑驳,再到贴身的袒衣就只剩下了零星几块浅影,最後袒衣落地,露出骨肉匀停的身体。
沈淙还是不大适应这麽赤身。裸。体地站在她面前,下意识地曲起手臂挡了挡紧要处,低声说:“身上没什麽事。”
“先坐下——膝盖不痛麽?”
小腿和膝盖青紫一片,已经透出了血色,胯骨和肩膀也有不少淤痕——平日里最爱惜身体发肤丶连鞋面沾了一点尘土都要不高兴的人,如今竟让自己变成了这副样子。
“不怎麽痛,”他坐到铺了软垫的椅子上,低声回答,说:“擦了药,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谢定夷很少有这麽无言以对的时候,低头看着他发间上不知从何处沾来的草屑,垂手擡起了他的脸。
沈淙顺着她的动作仰头看她,乌黑的瞳孔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一汪幽深而又柔软的潭水,冰雪消融,微馀春晓,谢定夷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脸颊,俯下身,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彼此的呼吸声中安静了下来,沈淙揽住她的脖颈,微微擡起一点下巴。
一个人挨着的这两天,简直像度日如年一样煎熬,可现在才刚刚回到这个人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那些恐惧和忧怖就倏忽一下被推远了,胸膛里的那颗心无端地沉静了下来。
鼻尖蹭在一起,然後是嘴唇,但谁也没有试图加深这个吻,只是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