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非要出尔反尔?”喜喜见他要反悔,忍不住大吼出声。
“非也,非也。”红袍人这会子脾气倒是好了不少,被喜喜质问也不气恼。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能与各位相识也是缘分。刚才听这位姑娘提起都云毛尖,老夫手上正好有一罐顶级的雀舌茶,想要邀请各位共品。不知各位可否赏光?”
橘仙人的雅居依山而建就在果林边上,外面看上去和普通的布笼干栏建筑无异,可进到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
一楼三间的木干栏并未像布笼族人那般分成火塘丶堂屋和卧房三块,而是将火塘改成了书房,堂屋和卧房合二为一。
书房完全参照江南大家的布置,中间放长案和圈椅,背後是两壁书架,侧旁有一张竹榻丶一只茶几,靠墙壁的位置还放琴桌。另有各式凳子,两只花架。
案上摆有哥窑笔洗,斑竹笔筒,紫檀笔挂和铜石镇纸,另有水注丶湖斗。。。。。。文房所有,一应俱全。
案後黄花梨的书架上满满堆着各种书籍,经史子集自不必说,还有许多的山水游记和风物杂谈。
温鹤引在书房里环视一周,最後目光稳稳落到了墙上的一副泼墨山水上。
“十里溪山胜,孤村带郭澄。隐居谁是伴,唯有白鹭朋。这是瘦竹先生的手笔?”
他所说的这位瘦竹先生乃是“大凛三大家”之一,以擅绘江南山水和山川景致而得名。他的作品意境高远,笔触洒脱,深受达官显贵追捧。
不过瘦竹先生身份神秘,近些年更是销声匿迹,留存的画作数量稀少,如今已是千金难求。温鹤引想不到竟然在这荒村野岭能得一见。
此时吃惊的人却不止温鹤引一个。
这幅画的款识只有题没有款,听他问出瘦竹先生的名号,正在泡茶的红袍男子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紧接着把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
“来,尝尝。”
白瓷缠枝莲花盏中颗颗芽头剔透如翡翠,芽身披覆一层细腻白毫,既似雀舌。又如鱼鈎。茶汤清澈,如桥下春波,绿泽荡漾。
温鹤引将茶盏凑至鼻尖,一股幽幽果香扑鼻而来。再缓缓吹开汤上浮芽,轻抿一口。茶汤入口清新回甘,齿颊留香。
“好果,好画,好茶。”温鹤引由衷赞道。
“壮士真是深藏不漏,不但能吟诗作对,还能认出这副没有落款的画作出自谁手。实在让人刮目相看。”红袍男子一边为雷十二他们其他几人分茶,一边漫不经心言道。
温鹤引也不谦虚,坦然应答,“在下机缘巧合有幸观摩过瘦竹先生的问松图,对其点苔技法印象颇深。”
“问松图?”红袍男子从茶盅上擡起眼,“你同衢州梁氏有些渊源?”
“算是认得。”
雷十二听他们提到梁姓,自然想到那位要替温鹤引善後的梁大人。若真是他家,应该就不止认得那麽简单了。
浅绿泛黄的茶汤在白瓷盏里摇晃,荡出层层的涟漪,就像是铜鼓面的罗纹。将眼神聚焦在一只漂浮的茶芽,似乎能看到从中心往外扩散出的一圈圈音波,直看得人头晕目眩。
雷十二扶了一下额,那种眩晕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寨子里的层层入梦。她将茶盏捏在手里,却没有再往唇边送。
“先生口音不似本地人,言谈举止也非俗人,为何会隐居此地植橘放鹭?”
温鹤引说着话走到长案前,将案上的一张生宣纸细细抚平之後用镇纸固定,朝红袍男子颔首询问。
红袍男子擡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也跟着走到了案边。“趁你作画的时候,我可以讲个故事,你可想听?”
温鹤引学他一般也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後往砚台里注了些许清水,又把搁在一旁的松墨条递给了他。
那人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接过墨条把着砚台边缘在砚池中打圈,一边研墨一边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官,前去赴任的路上遇到山崩跌落山崖,被一个山精所救。山精让小官做她的仆人侍奉于她,小官为了活命莫敢不从,想着于她虚与委蛇等寻到机会就逃走。可随着两人不断的相处,小官竟然渐渐喜欢上了山精。他会为她摘来鲜花做成花冠戴在头上,也会为她寻找她爱吃的野果山珍。”
“後来呢?”看他讲到一半突然停顿,两手托着腮听故事地喜喜连忙追问。
“後来?後来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红袍男子已经发现雷十二和勾白云不知什麽时候溜出了书房,却也并不在意,脸上依旧带着浅笑喃喃道,“我说过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说什麽?”正在案前运笔如飞的温鹤引头也没有擡。
“没什麽。”
红袍男子绕过半边长案,站到温鹤引身旁,看他笔下生花,白色宣纸上逐渐升起料峭山峰,生出翠柏苍松,松下一个长髯老者正独坐抚琴。
“这是?问松图?!”他满脸尽是压抑不住的惊讶,顾不得墨迹未干便伸手去触那些线条笔锋。“不说十成十的像,至少也仿了个七八成。你可知道,单凭这手丹青你便可一纸入千金。”
“真神面前不燃假香,”温鹤引将手中狼毫掷入笔洗之中,拱手行了个礼,“温鹤引见过瘦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