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擎贵卷】拾捌冲傩
房里水声哗哗作响,中间夹杂着女人心满意足的叹息。
水声停後,勾白云用棉布巾子绞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整个人散发出沐浴後的喷香湿气。
“再不好好洗洗,真要臭了,这鬼地方也太热了。写什麽呢?”她把脑袋搁到雷十二肩头,往她手中的小本看了一眼,“‘三月廿四,火烘。湿热难耐。进寨洗澡。’你这路书不该写温鹤引丢了麽,写什麽洗澡?”
“我想写什麽就写什麽。”雷十二把她从肩膀上抖落,将小本一和收入怀中。
勾白云撅了撅嘴,走到廊上一手支着阑干,一手拉开点衣襟,敞着领子对着外面吹风。凭栏远眺,落日的馀辉洒在错落的屋顶,整个火烘寨像是架在火上的一口金镬。
火烘,地如其名,如火烘,如炙烤。
此地是镇宁州南的一片高坡,自古便是蛮荒之地。传说地下藏有火龙,所以有股燥燠之气终年盘踞此地,一年之中只有冬天能稍微凉快一点。
昨日刚过了白水河谷,雷十二便和大家商议要进寨。一是因为从布查的寨子出来後大家接连赶路亟需休整;二是康佐女土司阿识尔曾托她带过一些黑货,算是有些交情,也可以顺路见见故人。
谁知进了寨子才知道阿识尔避热去了普定卫城,不过寨子里的人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给他们安排在了寨子高处的一座宽敞崭新的吊楼中。
吃碗酸汤凉粉,洗个温水澡,人感觉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十二阿姐,白云姐,”喜喜风风火火跑上楼来,手里还拿着个啃了一半的粽粑,“寨子里晚上要祭火龙,会跳傩戏,还有很多酒。鹿大哥让我来叫你们一起去。”
“土司都不在,祭什麽火龙。”平躺在竹榻的雷十二丝毫没有被他激动的情绪感染,依旧闭目养神。
苗疆无论编蛮还是生蛮,大型的祭祀活动都会由族中首领主持。阿识尔不在,谁来主持祭火龙?
喜喜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粽粑,囫囵着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寨子里的人告诉我,女土司怕热,一年能有半年都不在火烘。寨子里的事情都托给了相师阿诺。走吧,走吧,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了。”
随着夜幕降临,寨子里的灯火逐渐亮起,宛如繁星点点。一条穿寨而过的清水河把寨子分成两半,河上的几座风雨桥也亮起了灯。
举行祭奠仪式的芦笙坝就在最大的一座风雨桥旁,四方形的场坝灯火通明,四角的位置各点了一堆巨大的篝火。
雷十二他们仨随着人群来到芦笙坝,坝子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幸亏鹿拾光和陀鱼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大约等了一刻钟的样子,几个头戴尖笠身穿青色刺绣背心的男子擡了两副担架放到坝子中央。担架上躺着一男一女,男的正值壮年,女的已是垂垂老矣。两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是满头大汗,却又浑身打着冷战,满脸的痛苦病状。
勾白云伸着脖子细细端详了一下担架上的两人,小声同雷十二道:“这两人打摆子了,明天最好赶紧走,免得染上寒疟。”
雷十二微微点了点头,同样用极轻的声音回她:“看来今天第一个项目是打十保符。”
打十保符是苗蛮招生魂治病的巫术仪式,苗人认为人生病是因为魂魄被“山羊洞主”擒去关押了起来,只要将魂魄从山羊洞主手中赎回,病者就能恢复健康。
很快一个身披蓝毡,头包青帕的相师出现在场中。他的毡篷上绣着鱼丶盘瓤丶葫芦丶竹等灵物,手上拿着一根绑了纸扇的木杵。紧接着十个精装的苗蛮汉子擡着猪头丶香纸丶酒丶肉丶米等供物上场。
锣鼓声大响,相师领着这十个模仿成保驾大王的男子去同“山羊洞主”谈判,一问一答仿佛在唱折子戏,不是族中人看起来倒也有趣。
打完保符,染了寒虐的病人被擡下去,四个戴着狰狞面具,身穿五彩法衣的冲傩舞者跑入场中,他们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跳着粗狂的舞步,口中发出“傩丶傩……”的喊声。
他们一边舞动,一边嘶喊,一边逼近人群,仿佛要逼出躲藏在人群中的恶鬼。
其中一个舞者靠近雷十二他们这边时,雷十二正好和面具下的一双眼睛视线碰了一下,她心中不明所以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从空中俯瞰的火烘苗寨比想象的更美。
群山之中像是簇起一堆星子,星星点点地闪耀。那条清水河也宛如银河一般蜿蜒流淌。人似蝼蚁,都聚在河边的场坝上,若天神不察,一脚就能碾碎万千生灵。
鼓锣声,冲傩声,欢呼声。。。。。。。交汇在一起,冲上云霄,不禁让温鹤引生出了些许寂寥。
下面是祝融鞭火龙,他却是高处不胜寒。近在咫尺又如隔两界。
他百无聊赖的左右扫视,却在寨子周围的山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
有几条“火龙”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正向寨子聚拢过来,以他所在的高度来估算,大约半个时辰後它们就会到达寨子外围。
温鹤引试着降低了一点高度。经过这几日的练习,他已经可以稍微调节一点,不过最多只能到距离地面三丈左右的地方。
不过这个高度已经足以让他看清这些“火龙”是举着火把的队伍。队伍中的人穿着和寨中居民相似的黛青色衣服,手上拿着长矛丶大刀,行动井然有序,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行,得通知雷十二他们。
温鹤引捏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用力往下,身体左右晃动两下却无法下沉。
他闭上眼睛,暗自给自己鼓了一回气,再重新试一遍却还是一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