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从缝中抠出那东西放在手心里,发现那是一枚折五大小的铜钱,前面铸“大凛通宝”字样,背面记“五钱”。
雷十二记得这应该是当初在夜苴重新装殓温鹤引的时候从他口中掉出来的衔口钱。刚才和猫儿这一番折腾不知道怎麽就从腰袋中掉了出来。
她把钱送到黑猫面前,“这是你的东西?你要不要取走?”
黑猫先是点点头,然後又摇摇头。它伸出爪子,用一根爪尖拨弄了那枚铜钱两下,挠得雷十二掌心痒痒的。然後它用爪背推着雷十二的手背,似乎是让她握住。
雷十二会意,将那枚铜钱重新收进了腰袋之中。“知道了,我会好好帮你保管的。等到了岳州再还给你。如果我忘记了,记得管我要。”
黑猫眼见她收好,才放松精神转而去围着她刚才开封的酒坛子打转,还伸着脖子想往坛子里面探。
雷十二忍不住轻笑,“不知道之前谁说滴酒不沾的,喝了一回还上瘾了?”
她翻了一片瓦片反过来,提着坛子在卷曲向上的瓦上倒了些酒,“来吧,喝了这点你就赶紧下去睡觉。你根本不知道那蛊毒的厉害。”
小猫用舌头轻触酒液,拉起一道水柱,,然後将酒柱弹往嘴里。整个过程不停发出“嗒嗒嗒”的打水声。
雷十二提起坛子的手并没有放下,她用坛子轻轻碰了那片青瓦,“同蛊相怜,当浮以白。”然後一仰头,灌进去了大半坛酒。
从口中鼻中呼出的酒气让她感觉四周都是迷离的氛围,月影迷蒙,天地都在旋转。她再次躺下阖上眼眸,猫舌头打水的声音似乎也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起伏的气息。
“雷姑娘,起来。在屋顶睡觉,小心着凉。”
雷十二睡得迷迷糊糊,谁会叫她雷姑娘,阿识尔的人?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使劲甩了两下脑袋,这才看清坐在身边的人。
是温鹤引。不是勾白云,不是鹿拾光,也不是丑奴儿。就是他自己。
一件淡青色的圆领袍让他的身材显得越发清癯,脸自然也是瘦的,淡淡的面上偏偏生了一双极生动璀璨的眼。
“你怎麽在这里?”
雷十二不知道为何要这样问,就这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仿佛他本该就是这样活生生地存在着。
“来陪你喝酒啊。”
屋顶上不知道什麽时候多出了两只浅口的瓷碗。温鹤引将两只碗都满上,一只拿在手中,另外一只递给了雷十二。
“我们不该单独见面的。”雷十二虽然口中这麽说,手却把酒碗接了过来。“你能待多久?”
“不知道,也许一个时辰,也许半个晚上。”他用碗轻轻碰了一下雷十二手中的那只,“就不要再说不该见面那些话,让我们安安静静待一会儿。”
雷十二没有说话,抿了一口酒,算是应下了。
两人静静坐在月光里喝了一会儿酒,温鹤引突然问道:“你为什麽叫十二?在家中行十二,还是生辰?”
雷十二摇了摇头,“不知道。从我有记忆的时候便叫这个名字,师父也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为什麽,是我阿爹还是阿妈取的。”
“据说母亲怀我之时,有一日父亲在庭院闲步,忽然看到天边有仙鹤翩跹,祥云叆叇。那仙鹤风姿绰约,神韵超逸,仿若携祥瑞之兆而至。後来我出生时,啼声清脆,府中长辈都说似仙鹤鸣音,所以父亲便为我取名‘鹤引’。”
“挺好听的名字,看得出你是家族的希望。”
“那倒不是,我有两个兄长,大哥文武双全,二哥智勇无双。本来是他们被寄予厚望,我只需要当一个栖身在父兄羽翼之下的浪荡子就可以。谁知。。。。。。”温鹤引没有继续往下说,眼色黯淡了下来。
“那你也比我好。你父母双全,兄友弟恭。而我呢?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阿爸,对阿妈的记忆也非常模糊。没有骨肉手足,也没有葭莩之亲。像是一片无根浮萍,只能够随波逐流。”
“你也不是什麽都没有,你至少还有勾白云他们,至少还有。。。。。。。我。”看雷十二转头看了自己一眼,温鹤引又解释道,“我会帮你找到你父亲的。说到做到。”
雷十二移开目光,把脸转开,低头有些敷衍地笑了笑,“那就谢谢温大人了。”
“私下里,你可以叫我谨行,那是我的字,亲近的人都会以此相称。我们,算是朋友吧?”
温鹤引冲雷十二伸出手,她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过去握住,“当然,我们当然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麽我能不能劝你一句,不要让勾白云去色诱那个什麽蒙烂土司。”
雷十二听了他的请求,快速松开了紧握的手。“我说我们是朋友,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们这麽干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勾白云做这个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温大人是觉得女子以色侍人,以色诱人不是正道吧。”
“我当然知道不该以世俗礼教约束你们江湖儿女,不过她自己要去做没问题,但是你不能让她去。何况,你敢说你这麽做没有一点私心?”
雷十二无言以对。确实,她没法说自己让勾白云去没有私心,不管她对勾白云隐隐的敌意是不是因蛊毒而起。
借着酒意雷十二一转头,望进了那双深瞳中。“那你对我有没有私心?”
“我也不知道,但是也许可以测试一下。”说着那张古板正经的瘦脸朝着她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