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渊一头扎进典籍堆里,耗费了几日,把从巫庙拿来的书彻头彻尾翻阅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竹简上头的漆黑小字在国君的眼睛里,变成了发出嗡嗡鸣声的蚊蝇,让人不胜其烦。
从书中擡首,才蓦然发觉,无论“日值”还是“夜值”,蔡女连个影子都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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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渊俯首案牍上下求索的时候,阿姮正在巫庙附近的市集。
她这几天都在外头。
先是找一个从蔡国来贩货的行商。这个行商曾经以阿鹂同乡的名义,从昭伯那里赚了一笔钱渡过难关,後来便一直惦记着要还鹂夫人的人情。
阿姮把在楚王宫得的财物赏赐折了两千钱,拿给行商,请他安排两个信使,一个去蔡国,将鹂阿姊的密信交给蔡侯身边亲近的寺人,一个去晋国,把她们在楚国的事暗中告知给申先生。
行商推辞说毋须这麽多钱,如何也不肯收,拗不过她们坚持。这两位蔡国美人游走于楚蔡两国宫廷,她们要干什麽,行商不敢过问。和她们多一些交情,就多一条商路,总是有益处的。于是行商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请阿姮做他商行的夥伴,将这些钱折成份子,入到他的买卖里头。
阿姮答应下来,和他定下契。
送信的事安排妥当,寻找医士却不太顺利。
本来,阿鹂的仆女帮忙找了一位精通妇産的医士,等她们寻着地址找过去,才得知此人有事去了乡里,月馀才回得来。
月份越大越不好拿掉,阿鹂等不起。阿姮只得陪她到巫庙再找一个通晓医术的巫人。
楚国的巫人没有田地和産业,被司巫选中的,可以以司巫亲传弟子的身份入巫庙,学习占卜和医术,在司巫的带领下,协助国君举行祭祀大典。
剩下没甚天分的,只能在巫庙附近的市集以占卜解卦和兜售药物为生。
阿姮和阿鹂赶过去的时候,司巫不在,他的弟子们在巫庙演练舞乐,载歌载舞,吸引了衆多的行人围在门口观看。
“他们这是跳的什麽呢?”隔着一排排围观的後脑勺,阿姮远眺了一眼,回头问鹂阿姊。
阿姮不是乐人,看不出其中的乐理,只觉得这回的舞蹈和夏祭时他们在祭台旁跳的舞不一样。
阿鹂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笑着摇头,说她也不懂楚人的礼乐。
“他们在祭祀湘君。”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她们身後响起。
阿姮和阿鹂齐齐的望过去。
迎面走来一个和阿姮年岁相当的少女,眼神灵动,衣着朴素。
少女冲她们露齿一笑,问:“二位不是我们楚国人吧?”
阿姮也冲她微笑,说:“我们姊妹是从北方的诸侯国来的。”
“哦那就难怪了,”少女灵活的转着眼珠子,脆生生的开口道,“我们楚人信巫鬼之道而好祭祀,鬼就是神,每到祭神之时,就会兴歌舞,击鼓乐,以敬奉诸神。”
“湘君是掌管什麽的神呢?”阿姮问。
少女微微一笑,说:“在我们楚人的传说里,有守护山林的山鬼,执掌江河的河伯,有掌管生死寿夭的大司命,主宰婴孩命数的少司命,姑娘你猜猜看,你觉得湘君是掌管何事的?”
她话音一转,问向阿姮。
阿姮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跳舞的巫人。
缠绵的歌声中,一共只有两个巫人,一个扮作湘君,另一个着女装扮作女子。
阿姮注意到,两人一直没有同时出现在场上。总是一个人上场时,另一个人就下到场下。而他们的舞姿和戴着面具的脸,永远都在朝着对方的方向,似乎在幽怨的诉说着什麽。
“湘君,和那个‘女子’,是夫妻麽?”阿姮迟疑的问少女。
“姑娘很聪明,一点就透,”少女不吝夸赞,笑道,“湘君和他的妻子湘夫人,掌管世间情爱。刚才巫人们演的那一幕,是湘君思念湘夫人,却没有见到她,故而在水洲旁吹箫歌咏,情思难消,愁苦满怀。”
听了少女的讲解,再听场上传来的歌声,“君不前行兮脚步踟躇,为美人兮留于沙荼”,阿姮就听懂了也看明白了。
阿鹂见她被舞乐吸引,轻咳了一声,说:“湘君看够了麽,我们该去找少司命了。”
少女面露讶异,不明白这两位美丽的女子要找什麽“少司命”?
阿姮冲少女行礼作别,被阿姊拉着手往巫庙旁的市集走。
人们都聚在巫庙门口看巫人祭神,街面上只有零散几个落魄巫人,往草席上摆着蓍草和龟甲,旁边还有一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偏方,和不入流的药物。
阿鹂从一个巫人手中买落胎药,正要把钱递过去,阿姮拦住她。
阿姮蹙眉:“阿姊,我觉得还是慎重些,我怕……”
她是真的怕,怕鹂阿姊和阿母当年一样。
巫人当场变了脸,站起来就要从阿鹂手中抢钱。阿姮警觉,拂开巫人的手。
“司巫这几日不在,你们胆子大了,什麽药都敢拿出来害人?”冷冷的叱责声突然响起,走过来的是刚才的少女。
她对阿姮说:“你们不是楚国人,不晓得这些巫人的门道,千万莫要从他们手里买落胎药,会害了令姊的命!”
巫人的买卖被彻底搅黄,面露凶相朝几个女子扑过来。
“咣当”一声,一柄刀伸过来,巫人撞到刀柄上,痛得倒在地上叫喊。
“褚良!”少女惊喜的喊道。
来人正是褚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