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五雷轰顶,又似暴雪淋头。阿姮不假思索,脱口喊道:“不行!”
“你还在喜欢他?”申叔偃眸中的光芒一黯,如雪花破裂,成了碎片。
阿姮呆了一下,连连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是我……是我配不上你……”
被她刻意遗忘的痛苦和她痛恨的那个人,又回到了脑海中。阿姮捂住脸,遮住了脸上的羞耻,遮不住的是那一夜的难堪和羞辱。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不是麽?
“傻姑娘,不是你的错。”申叔偃叹了一息,把她搂到怀里。
她的身子一滞,在他胸前抖得更厉害。
——“不是你的错。”
另一道慵懒的声音钻入耳朵。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已经忘记了,王叔度想要强占她,被那个人射出一箭教训过後,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两个男人都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不是她的错,他为什麽要那麽对待她?为了羞辱另一个男人,他把她当成了什麽?
阿姮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哭得喘不过气不停的抽噎,最後在申叔偃怀里昏睡过去。
申叔偃盯着她泪光斑驳的睡颜,目光中满是心疼,痛楚,愧疚。
她如今的痛苦,是他带来的。
她不知道,他也欺骗了她。
仲其轸杀出一条血路把他送出云梦的时候,她托仲其轸之口问出那个问题。
那时的他,全然丧失了理智和道德,对给与他羞辱的两个人都满怀怨恨,不,是痛之入骨的怨毒!
……然後,仲其轸把他的话带回来,传给了阿姮。後来,辗转从吴人那里得来的消息,含糊不清又令人无比震惊,差点让他疯掉。他没想到她竟然这麽刚烈,行刺楚王,投湖自尽。
他後悔了。早知道离间她和楚王会变成如此惨烈的结局,他绝不会那麽做。
可是,如今又把她找了回来,她对楚王的误解和怨恨就让她继续下去吧。随着岁月流逝,她会忘记楚王,只会记得他。
申叔偃很清楚,自己彻头彻脑的变成了一个卑鄙的人。
*
阿姮养伤的时候,申叔偃跟她说,他已经和聂羽见过面。
当初,聂羽为了还他的人情,去郢都刺杀隗蹇。却杀错了人,杀掉的是隗蹇的仆人丈。隗蹇被楚王略施小计放回蔡国。後来,隗蹇姊弟叛乱被申叔偃镇压,隗姬自杀而亡,隗蹇带着隗姬的儿子也就是蔡侯的长子,逃出蔡都,流亡到晋国。
聂羽和申叔偃见面过後,就潜去晋国刺杀隗蹇,继续履行他的诺言。
阿姮默然,她虽然和聂羽接触的时日不长,却很清楚他是这几个男人中心思最简单的一个。
申叔偃觑着她的神色,酸溜溜的问:“你在担心聂羽?”
阿姮没有回答,静默了一会儿说:“他杀了仲其轸,还有好多……我认识的人,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倒下,再也无法睁开眼睛。可是,他又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
她蹙眉不展,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要思虑过多,你就当他是为了替别人偿还你父母的血债。”申叔偃说。
阿姮一惊,迎上申叔偃的目光。
他缓缓开口:“我以前没给你说,聂羽的主人,原本是晋国的一个豪商。先任晋侯虽然从典藏室得到了商王的铸剑术,但仍需要一个得力的铸匠将利器造出来。聂羽的主人利用商队行走列国,帮助晋侯四处打探消息,後来终于在蔡国找到有陨氏铸匠的後人和他的徒弟。”
“就是我阿父,和葵生阿兄?”
申叔偃颔首,“晋侯不想让别的诸侯国君发现他的秘密,就由这个豪商在吾国买通了几个流寇,将你阿父和葵生掳去晋国。豪商办成这件事後,亦被晋侯找了个由头除去了。”
所以,聂羽杀晋侯为他的主人报仇。
“晋侯死了,聂羽的主人也死了。聂羽,也是我的仇人吗?”阿姮轻声问。
又轻飘飘的自己答道:“可是我不想再报仇了。”
申叔偃笑了,说:“好,把过去的恩恩怨怨都忘记了,我和你一起重新开始。”
阿姮避开他含笑亦含情的眸光,岔开话问道:“先生,您什麽时候得知我和聂羽回蔡国的?”
“我从吴人口里听说……那时的事後,派了很多人前往各地打探你的消息。後来,你和聂羽第一次到城里来换盐,我的人认出来你,马上给我传信,我就赶了过来。”
申叔偃单膝跪在她面前给她揉捏那只伤脚,望着她笑:“上天还是眷顾我的,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成亲。”
聂羽走了,即便他再回来,阿姮觉得自己也无法再做到跟从前那样跟他搭夥凑活着过日子。他的主人,亦是她的仇人,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她一个弱女子,该何去何从?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履行和申叔偃的诺言。
申叔偃殷切的望着她,等她含羞点头。
阿姮清泠泠的目光望过来,和他眼中热烈的情愫交错。
“先生,仲其轸把你送出云梦後回来,告诉我说,我的阿父不是贼寇杀死的,是和葵生阿兄到晋国後才死的。您当时是这麽说的,对麽?”
申叔偃不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默默点头。
“当时楚王传令,”说起那个人,阿姮的嗓音颤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叫仲其轸杀死给蔡侯铸剑的匠人,後来……仲其轸就杀了我的父亲。这也是您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