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给景稚诊脉过後,也露出复杂的神色,跟薄媪低声说了几句。
薄媪快步走出景宅,上车追赶大王。
芈渊已经到了拥堵的城门处,成子期和喜妹的马车被拦在城门出不去。
褚良顶着喜妹不满的目光,带人搜检成氏兄妹的车队,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王上,我兄长跟您说过,我们回汉水成氏老宅去,以後再也不回郢都了。他不会再劝谏您娶景女为後,也不会再唠叨您丶惹您厌烦了!”喜妹从车窗中探出头。
褚良把成氏的车队查完一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国君连连摇头。
她不在成氏兄妹的车上,但是,“又是你帮她逃走的?”芈渊一剑架到喜妹的脖子上。
冰凉的剑面紧贴皮肤,喜妹魂都散了,只顾大声尖叫。
“大王恕罪!”褚良一把拽住国君的袖子,对喜妹急道,“喜妹!你快向王上解释!”
成子期也从车队前方跑过来,蹙眉问妹妹:“你又捅出什麽篓子?”
喜妹被吓破了胆,一边哭一边说这回她什麽也不知道,只是在阿姮喝药装病的时候,没有戳穿她。
“她也是为了王上,呜呜呜……”喜妹哭着说。
褚良叹气,对芈渊说:“王上,请您收回成命,打开城门,放喜妹和成兄长离开罢。”
城门处正乱哄哄的一团糟,薄媪赶过来。
压低声音对芈渊禀道:“王上,景女适才告诉老妪,她在梦中与河神交感後受孕,我叫甲给她诊断过,景女所言属实,她确有数月身孕。”
楚国的河神是守护郢都城边那条江水的神灵,被楚国人称之为“河伯”,他和大司命一样,是楚人敬奉的诸神之一。
自从楚王先祖将都城从丹阳迁到郢,这一百多年来,江水一直很平静,从来没有洪涝灾害,为楚国灌溉了万顷良田,养活了沿江两岸无数的楚人。
如今,河伯却偏偏选中景女,与之梦中交感使她受孕,难道是为了阻止景女成为楚国的王後?
薄媪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司巫去世,她找不到可商量之人,甲又太年轻不像能担得住事的,薄媪心里慌了,赶紧来向国君禀报。
她的声音带着惶急和担忧,近处的褚良和成子期都听到了。
成子期脸色一震,扔下手中的马鞭,朝城中疾步奔去。
“打开城门,每一个出城的车辆,寡人要亲自查看。”芈渊哑声下令,刚才薄媪说的什麽河神河伯,全然没放在心上。
连着数日,数十日……搜查出城的车辆外加城中大索,毫无所获。
国君熬得双目赤红,像嗜过血似的,满脸的胡须连着鬓发,形容既狰狞又憔悴。
时日一长,他恍惚産生了错觉。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回郢都来吧。景肱,景稚,碰到的那个人不是她。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抑或,她,和所有人,合起来欺骗了他。
*
又是心如死灰的一天。
“啪嗒”,一块蜜饵掉到地上,伴随着幼童的哇哇哭声。
芈渊寻着声音望去,城门边,嚎啕大哭的是个腿短人矮的稚童。孩童睁大眼睛盯着他,活像见了鬼,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
一个年轻妇人跑过去,把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又一个年轻男人捡起蜜饵,仔细的吹了吹又掸了掸,托到手心,举到妇人和孩子面前。
“没弄脏,还热乎着呢,阿父喂你吃。”男人笑眯眯的,捧着蜜饵喂到孩童嘴里。孩子破涕为笑,张大嘴巴吃得香极了。男人把剩下的蜜饵托到妻子嘴边。
妇人红着脸从丈夫手里咬了一口。
一家人正和乐融融,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孩子多大了?”
男人和女人回头,看到威严肃穆却又潦倒不堪的国君站在他们身後,夫妻俩吓得赶忙跪拜,被大王擡手免礼。
“啓禀大王,阿儿,三丶三岁了!”男人结结巴巴的说。
“你多大?”芈渊又问。
“小的年满二十。”男人害怕得都快哭出来,仍然用单薄的身体挡在妻儿身前。
“真好。”国君的声音低沉。
二十岁的男人,有妻有子,真好。
而这一年,他都二十一了。
芈渊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令王卒给那个孩子买块蜜饵。
然後叫来仍在城中搜寻的褚良,令他撤除搜查令。
褚良呼出积攒多日的一口惶惶之气。
一个车队朝城门缓慢行来,车头打着祝氏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