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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光线模糊，小小的身影躺在床上，他的手指微擡，似乎想抓住什麽，但始终没擡起来。

他的嘴唇也时不时轻啓，些许梦语溢出，很小，几乎听不见。

楚嬷嬷就是这个时候进殿的。

她本来要早早进来看扶苏的伤势，但想起扶苏的抗拒还是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对方应该睡着後才进来。

还没走近床榻，她就听到了稚嫩的低语，以为扶苏还醒着的她下意识轻问了一句，“公子，您还没睡吗？”

久久未听到应答，楚嬷嬷霎时就明白了，颇为好笑地走到了榻边。

床榻上的孩童双目紧闭着，没有被她方才的动静惊醒，但他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昏黄的光线下都能看出他的嘴唇发白。

楚嬷嬷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到榻边，同时将手提的铜灯放到一旁，掀开扶苏的衣物一角去看他身上的伤。

一片又一片的红痕看着就吓人，楚嬷嬷的眼睛瞬间就酸了，强忍着心疼，她取出药瓶。

扶苏自小就是她带大的，从还在襁褓中到现在会跑会跳，对方每一个成长的瞬间她都在，平时她连碰都舍不得碰他一下，没想到王上会下这麽重的手。

夫人去世她都没怨过，但此刻却对嬴政生出了些微的怨。她是真的不懂王上为何下得了手打自己的儿子，更不懂扶苏一个小小孩童能闯多大的祸才被如此对待。

自小没了母亲，还被父亲如此对待，公子怕是都伤心死了吧，但他还强颜欢笑不让他们担心。

想到此处，楚嬷嬷的眼睛更酸涩了。

强撑着涂好药，她便要出去再找太医来看看，这个时候却听到扶苏喊了句“不要走”。

楚嬷嬷以为是扶苏醒了，下意识回身，但问话还没出口，她就清楚地听到扶苏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父王，不要走，你告诉孩儿，为何要赐死孩儿後又赐死蒙恬将军？你告诉我……”

久居宫中，楚嬷嬷不知道蒙恬将军是谁，她只听过很得王上宠信的蒙武将军，但蒙不蒙的她不在乎，注意力都在四个字上。

赐死孩儿？！

王上要赐死公子？！

打了他一顿还不够吗？！

楚嬷嬷满脸惊骇，脚软得都快站不稳了。

就在这个时候，床榻的人忽然擡手向前抓了一把，“别走。”

下一瞬孩童就睁开了眼。

无比震惊的楚嬷嬷努力让自己挤出一抹笑，“公子，您做噩梦了吗？”

对，一定只是噩梦，公子又没犯什麽不可饶恕的大错，王上怎麽会赐死呢，不可能的。

扶苏一时间还没从梦里的情绪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头，“嗯，是做了噩梦。”

楚嬷嬷强装平静，“梦到了谁啊？”

这个问题让扶苏抿了下唇，但也什麽好瞒的，“梦到了父王。”

大约是最近总想到从前的父王吧，所以梦到了他。梦太真实了，他没忍住问了对方蒙恬将军的原因，可惜真的是梦，他没有得到答案。

楚嬷嬷已经想歪了，嘴唇都在轻颤，“那，那您梦见了王上什麽啊，是发生过的事情吗？”

扶苏感觉楚嬷嬷这个问题有些怪，但一时也想不出怪在哪里，情绪在梦中耗尽到他也懒得多思，疲惫地点了点头。

确实算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他的死是真的，蒙恬将军的死也是真的。

楚嬷嬷还想问什麽的，但看着扶苏虚弱憔悴的模样，她的嘴张不开了，压了好一会儿情绪，她才道：“现在都是梦罢了，公子您快睡吧，时辰不早了。”

扶苏确实很累，“嗯，嬷嬷你也去睡吧，不必守着我，劳累了一日你也累了。”

见公子这个时候竟然还在关心她，楚嬷嬷狼狈地侧过头，将已经到眼角的眼泪拭去後她才笑着道：“嗯，奴婢这就去休息，公子您睡吧。”

精神涣散的扶苏没看出不对劲，点了下头後就躺了回去。

楚嬷嬷将帷幔放下，提着铜灯往外走，出门的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了，狠狠将铜灯砸到墙上，旋即踏夜走向章台宫。

她忍不住了，即便是死她也得问王上公子到底犯了什麽错，竟然要赐死他！

自公子出生後王上对其诸多忽视她可以理解，毕竟是一国之君，忙碌时常脚不沾地都正常，顾不上儿子更正常。

但杀子，她不能理解。

今天拼将血肉刮，她也要得一个答案。

此时的章台宫，嬴政并未歇息。

桌案上堆着高高一摞竹简，他埋首案间，正在批阅政事。

安静的环境中，忽然便起了些许嘈杂声。

嬴政的眉头一皱。

这时守门的宦人小跑进来禀报道：“王上，兴乐宫的楚嬷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