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照京半躺在逍遥椅上,冲他招了招手。
秦应忱放下笔走过去,接过勤务手里的蒲扇,单膝半蹲在秦照京椅前,替他继续徐徐摇扇。
秦照京稍微欠身倾向他,双目苍老却炯如鹰隼——
“是‘地狱’。”
秦应忱打扇的动作微滞。
他旋即扯唇一笑,“这两个字实在太多,写多了,自然就写好了。”
“地藏经里最多的两个字可不是‘地狱’,”秦照京顿了顿,等秦应忱擡头——
“而是‘衆生’。”
“你看见了吗?”
长久的静默。
清泉自山涧潺潺流入莲花池,汩汩的声响清脆而连绵。远处山林森森隐有蝉鸣,却像顾忌着山中人物的威严,喧嚣都敛了神气。
他不闻衆生,只见地狱。
秦应忱敛下眉目,平静地答:
“我明白了。”
秦照京面色稍微和缓,靠回椅上。
“你爸的调令已经批了,最早下个月,就能回来了。”
“太好了。”
秦应忱微扬着嘴角,声音似有孺慕的雀跃,低敛的眸子里,却让人探不清温度。
秦照京瞥他一眼,他打扇的动作未停。
,连是什麽位置,他都不好奇。
”
“是好事儿。”
,像是毫不意外。
“嗯。”秦照京半睁着眼看他。
“前儿他来家里坐,还闲话聊起,问我这个小孙子媳妇,将来是怎麽个安排?”
扇下微风的频率,轻偏了一道。
秦照京一瞬不瞬盯着他,话却不紧不慢:
“丫头学商是吧?你堂叔那天倒是递了个话头,不过他那儿到底不是个紧要的岗。最好还是能去老江手底下,你有空多走动走动……”
“爷爷,”秦应忱蹙紧眉头,脸色不大好看。
“她年纪还小,不定性,也不大中用。您何必为她费这些心思?”
“是吗?”
秦照京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你带着一身女人香味儿来我这儿,是在提点爷爷,疏忽了你媳妇呢。”
秦应忱动作骤停。
“抄经前净手焚香都散不掉你这一身小姑娘的甜腻,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刚从老婆身上下来似的。”
秦照京语气依然平缓,却字字令人胆寒。
“还是说,你在这提醒我?怕我忘了,你娶了个女人,是秦家的功臣丶恩人?”
秦应忱擡眸,对上老人的双目。
搅弄过风云的浑浊,丝毫不掩镇压过千军的威慑。
灭顶般的死寂中,他沉默着,缓缓落下另一只膝盖。
“爷爷,我没有这个意思。”
秦照京却闭上了眼。
躺椅微晃,复归平静。
身後侍立的吴昌悄声退了半步,侧身避开秦应忱跪的方向。
远处廊下的勤卫皆目不斜视,汪钺也只能随他们一起站得笔直,满头的汗。
半下午一道烈阳斜下,再渐渐转至山荫背後,留天色褪金变作淡青。
秦应忱後背的衬衫也洇湿再阴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