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小题大做了不是?
此刻的叶其珍还是低估了私厨主理人对于贵客喜恶的敏锐程度。
一道鹅肝用毕,她把两重酱汁里的山楂鱼子酱蘸得干净,苦艾酒酱没碰几下。
不出两道菜的功夫,再上来的一道虾子茭白,秦应忱盘中注的是苦瓜青柠酱汁,她的却换成了黑松露奶油酱。
叶其珍茫然看向秦应忱。
等人退出去了,秦应忱问她:“不喜欢?”
“不是,”叶其珍摇摇头,环视四面镂空轩窗。
整座园子应是清了场,只接待他们这一方水榭的客人。
旷寂夏夜里,唯有此处人声,伴着隐约的蛙鸟虫鸣。
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我只是觉得……在被注视。”
“你不喜欢被注视?”
虽是问句,秦应忱尾音却沉敛,更似笃定。
想来也是,这姑娘一到开会人多时就憋不出半句话的德性,他怎麽会不清楚?
“被注视,有什麽不好吗?”他换了种问法。
叶其珍声音很轻,“可能在我看来,被注视,意味着被审判吧。”
她半垂下头,勺子拨弄着虾仁,裹了一层绵密酱汁。
“被审判……”秦应忱嚼着字,忽地一勾唇——
“那又如何?”
四个字,竟令她听出了隐隐的桀骜。
叶其珍一怔,擡头看他。
“你应该听过一句话,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人生太长,审判过你的人或许不计其数。但真正值得你在意审判结果的,其实寥寥无几。”
他的语气温淡沉稳,润物无声却铿然有力,令人不自觉地信服。
叶其珍听着,渐渐放下手中的勺子。
“你去回看学生时代,可能当时觉得老师的批评丶表扬丶同学的评价丶印象比天都重要。结果到头来,重要的只有你的高考成绩,能决定你未来的只有你自已。”
“现在也是一样,对你的工作价值有评价权的只有我丶Michelle丶钟毓。至于其他人,是否在场丶如何看你,对你来说没有半点儿实际意义,不是吗?”
秦应忱向来幽邃冷寂的一双眼睛,此刻专注地凝视过来,漩涡般将她攫住,话里也渐渐噙了温和的笑意。
“甚至,将来你要是有了新去处,那麽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对你的评判,都将毫无意义,被你不屑一顾。到时候我再拿大说你两句,你当即就能回我:那又如何?”
叶其珍噗地一声,被他逗笑了。
不是之前浅淡扯着嘴角的微笑,而是一双水眸笑得弯起,小而整齐的珍珠齿一下子露出八颗的笑。
梨花春水一池,清风明月满轩。
秦应忱就这样注视着她,眸光在水波灯影下微晃。
叶其珍仍笑着,眼底星河细闪。
她想起来办公室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聊起秦总,提及最多的词就是“人格魅力”。
他的好,甚至独立于显贵家世背景之外,单作为他,受人景仰,被人追随。
公子倜傥,却是天生的领袖。
湖光摇曳,玉盏金箔中桃花清酒淡香靡靡。
很久之後,叶其珍回想这一晚,才恍然意识到——
人难免被生活的规训削去棱角,而教她重新长出棱角的人,却是一生的可遇不可求。
只是到那时,她的棱角却不一定扎向谁了。
……
感应壁灯幽幽,丝缕注入昏暗。
房门阖紧,有“喀哒”上锁声,响在寂夜。
像悄然迸溅的火星,猝起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