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烛火在风里摇曳,将楚易寒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庄茉柔,额角的冷汗浸湿了鬓发,滚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窗外夜色正浓,青风镇的寂静里,只有他按在刀柄上的指节泛白的声响,和庄茉柔压抑的呻吟交织。
不能再等了。楚易寒猛地起身,玄色身影带起一阵风,抓起外衣就往外冲。夜风灌进领口,他却浑然不觉,脚步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杀手特有的警觉,眼角馀光扫过两侧巷口,径直奔向镇尾的百草堂。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深夜宁静。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秦掌柜含糊的问话声:“谁啊?这麽晚了有事?”
“秦掌柜,是我。”楚易寒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藏不住急切,“我同伴晕倒了,额头烫得吓人,求您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掌柜披着外衣,镜片後的眼睛带着惺忪睡意,看到楚易寒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的红血丝,瞬间清醒了大半:“怎麽回事?傍晚瞧着还好好的。”
“她想起些陈年旧事,情绪激动就晕倒了。”楚易寒侧身让出通路,语气含糊,不肯多言。杀手的本能让他对陌生人始终保持戒备,哪怕对方是医者。
秦掌柜来不及细问,抓起药箱就跟着他往客栈赶。夜风卷起两人的衣摆,一路无话,楚易寒走在前面开路,脚步快而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後的秦掌柜,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推开客栈房门的瞬间,浓重的药味混杂着热气扑面而来。楚易寒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警惕地扫视屋内,确认无异後才侧身让秦掌柜过去。秦掌柜快步走到床边,刚要探那姑娘的脉搏,就见楚易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始终没离开腰间的短刃。
“放心,我只是看病。”秦掌柜无奈地摇摇头,放下药箱就去搭脉。手指刚触到那姑娘的腕间,眉头便渐渐蹙起,又翻了翻她的眼睑,最後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脸色愈发凝重。
“脉象紊乱,心火过旺,是急火攻心引发的高热。”秦掌柜一边打开药箱取银针,一边擡头问楚易寒,“她到底想起什麽了?反应这麽烈?”
楚易寒站在床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眼神警惕:“不清楚,她没说。许是些不愿提的旧事。”他确实知之甚少,她十三岁後在相府的过往对他而言本就是模糊的影子,此刻更不会对秦掌柜多言。
秦掌柜扎针的手顿了顿,镜片後的目光在楚易寒紧绷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在那姑娘苍白的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他没再追问,只是拈动着银针,动作利落。几针下去,那姑娘额头的冷汗渐渐收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
“她这不是普通的高热。”秦掌柜拔下银针,取出脉枕垫在姑娘腕下,重新诊脉时神色愈发严肃,“你看她眉心,是不是隐隐泛着青黑?”
楚易寒上前一步,俯身细看,果然在烛火下看到她眉心有淡淡的青影,像被什麽东西死死压住。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秦掌柜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三粒深褐色的药丸,又用温水化开:“来,把药给她喂下去。”
楚易寒小心地扶起庄茉柔,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她嘴里。药液顺着嘴角滑落,他连忙用布巾擦去,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
秦掌柜看着他细致的动作,眼神复杂。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眉宇间藏着江湖风霜,一个脸上带着未愈的疤痕,却都与楚慈师姐有着说不清的联系。尤其是这个姑娘,眉眼间那股熟悉的气质,还有那枚玉佩,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渊源。他虽满心疑虑,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喂完药,秦掌柜又取出一套银针,悬在那姑娘头顶三寸处,指尖轻轻拈动。楚易寒始终站在一旁,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秦掌柜的动作,全身肌肉紧绷,只要对方有半分异动,他的短刃能立刻出鞘。
忽然,那姑娘的眉头剧烈地蹙起,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楚易寒立刻上前一步,几乎要将她从床上抢过来:“你对她做了什麽?”
“别动!”秦掌柜厉声喝止,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她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像是被什麽东西封印住了。”
楚易寒心头一震:“封印?”
“嗯。”秦掌柜点头,将银针放回药箱,“这种封印平时看不出来,可一旦碰了被封的记忆,或是情绪太激动,就会反噬,引发头疼高热。”他指了指那姑娘的额头,“她刚才定是触到了封印的要害。”
楚易寒想起她之前提过十三岁那年大病一场後,记不清过去的事情,原来竟是真的。可谁封的?为何要封?他满心疑虑,却问不出口——失散後他对她的过往本就知之甚少。
“怎麽解?”楚易寒立刻追问,掌心紧紧贴着庄茉柔的後背,试图用体温温暖她。
秦掌柜摇了摇头:“我只能用药物暂时压下高热头疼,治标不治本。只要封印还在,她再碰那些事,一样会疼。”他从药箱里取出药方,提笔写字,“我开些安神的草药,你煎了给她灌下去,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怎麽才能治本?”楚易寒追问,目光死死锁着秦掌柜,带着杀手特有的压迫感,“你一定知道办法。”
秦掌柜放下笔,擡头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凝重:“要解就得把封印的东西取出来。但那究竟是什麽,我说不准——可能是针结,可能是药残,甚至可能是……”他话锋一转,摇了摇头,“这超出我的本事了。”
楚易寒的脸色沉了下去,手又按回了刀柄:“就没人能解?”
秦掌柜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种手法。不过江湖上有个哑医洛乔,听说专治这种怪症,尤其擅长解记忆上的封印。”他顿了顿,语气不确定,“只是这人独来独往,没人知道他的底细,我也是偶然听药商提起过。”
“哑医?”楚易寒将名字刻在心里,眼神锐利,“他在哪里?”
“不清楚。”秦掌柜合上药箱,“有人说他近年在废弃的药王谷一带出没,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就看你们的了。”他瞥了眼楚易寒紧抱着庄茉柔的姿态,又看了看床上人苍白的脸,终究没再多问,“这姑娘瞧着和楚慈师姐有缘,你们要找他,我给你们画张去药王谷旧址的地图。”
楚易寒颔首,语气依旧冷硬:“多谢。”
秦掌柜摆了摆手,最後看了眼昏迷的庄茉柔,眼神里带着惋惜与怀念:“好好照顾她吧,她身上的苦,已经够多了。”说完便提着药箱,刚走到门口,就被楚易寒叫住:“别对外人提起见过我们。”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毫不掩饰。
秦掌柜点点头,消失在巷口。楚易寒反手锁上门,快步回到床边。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心的青气淡了些,却依旧蹙着眉头,像是在梦里也在承受痛苦。楚易寒伸出手,笨拙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心里像被什麽东西揪紧。
烛火跳动间,他俯身看着庄茉柔苍白的脸,粗粝的手掌抚上她滚烫的额头,又一把将她的手攥在掌心,将她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庄儿,别怕。”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会找到那个哑医,一定让你好起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紧绷的侧脸和她安静的睡颜上。楚易寒握紧了腰间的短刃,眼神锐利如鹰,既是在警惕周遭的动静,也是在暗下决心。无论那个洛乔藏在天涯海角,无论解开记忆封印要付出什麽代价,他都必须找到答案。为了怀里这个反复被噩梦纠缠的人,他愿意踏遍所有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