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晨露还挂在桑叶上时,庄茉柔已将织好的桑皮纸捆成整齐的一摞。粗布裙沾着草屑,草鞋踩过田埂的泥地,留下浅浅的脚印——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她几乎要忘了绫罗绸缎的触感,只觉得这沾满泥土的踏实,比京城的锦衣玉食更让人安心。
小镇的集市总在巳时热闹起来。她将桑皮纸摆在角落的摊位上,听着隔壁大婶吆喝着卖腌菜,看孩童攥着铜板在糖画摊前打转,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连脸上的疤痕都不那麽刺眼了。
“还是这穷乡僻壤好啊。”
邻桌突然传来的话语像根针,刺破了她的平静。庄茉柔擡眼,见三个穿着锦缎长衫的男人正喝茶,腰间的玉佩在粗陋的茶摊上格外扎眼——那料子,那气度,分明是从京城来的。
她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却忍不住竖起耳朵。
“可不是嘛,”另一个男人往地上啐了口,“在京城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睡觉都得睁只眼闭只眼。”
“一年前相府那场大火,啧啧……”第三人摇着头,声音压得低了些,“谁能想到,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家,说烧就烧得干干净净。”
庄茉柔的指尖猛地攥紧了桑皮纸,纸缘硌得掌心发疼。相府的火。那夜冲天的火光丶噼啪作响的梁柱丶还有自己被浓烟呛得窒息的感觉,突然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烫得她眼眶发热。
“听说是从里头烧起来的。”先前说话的男人又道,“大理寺的人查了半年,没找到半点打斗痕迹。按说那些神秘组织寻仇,总得留下点刀光剑影吧?可相府那火,蹊跷得很。”
“蹊跷”二字像块石头,砸在庄茉柔心上。她记得自己冲出密室时,火已烧穿了屋顶,玉儿穿着她的选秀服,永远留在了那片火海。可若真是从里面烧起来的……是谁放的火?玉儿吗?还是……
她猛地站起身,想上前再问些什麽,却见那三人突然噤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脸上,其中一人甚至下意识往後缩了缩,眼里闪过明显的惊惧。
庄茉柔这才想起,今早匆忙出门,忘了用帕子遮住脸颊的疤痕。那道从眼角蔓延到下颌的印记,在阳光下确实狰狞得吓人。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早已不在乎这副模样是否好看,却还是怕吓到旁人。她默默低下头,拎起空了的布包,转身往镇外走。
茶摊的议论声被抛在身後,可“从里面烧起来的”这句话,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口。
相府的火,到底是谁放的?
玉儿最後望她的那一眼,是诀别,还是另有深意?
她沿着田埂慢慢走,桑田的绿意漫过眼帘,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自由的日子过了太久,她几乎要以为那些血与火的过往都已化作灰烬,可原来,只要一句不经意的提及,就能让一切死灰复燃。
夕阳落在桑苗上时,庄茉柔蹲下身,指尖抚过湿润的泥土。她知道,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