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雇来的驴车在清河镇的石板路上颠簸,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细碎的水花。庄茉柔掀开车帘一角,望见镇上的房屋渐渐密集,檐角挂着的灯笼在暮色里连成串,空气中飘着脂粉与酒的混合香气,与桑田的草木味截然不同。
“姑娘,如意坊到了。”车夫勒住缰绳,指着前方那扇隐在巷尾的雕花木门。门楣上没有招牌,只悬着两盏琉璃灯,幽蓝的光透过灯罩漫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刚走到门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迎客的丫鬟穿着水绿色比甲,眉眼弯弯地福身:“姑娘是来换消息的?我们如意坊规矩是‘以秘密换秘密’——您带了故事来,我们就给您想要的答案。”
庄茉柔跟着丫鬟穿过曲折回廊,庭院里的晚菊开得正盛,暗香缠上衣袖。正厅的珠帘轻晃,玉案後坐着个女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琴弦,侧脸在灯影里美得像幅水墨画。
那是种惊心动魄的美。乌发用羊脂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月白软缎长裙裹着纤细的腰肢,领口绣着银线暗纹,灯光落在裙摆上,流淌着水光般的光泽。眼尾微微上挑,眸子里盛着星光,明明在看你,却像隔着层薄雾,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疏离。连指尖抚过琴弦的动作,都优雅得让人心头发颤。
“坊主,这位姑娘想换消息。”丫鬟轻声禀报。
女子擡眼,目光落在庄茉柔脸上,清润的声音像玉石相击:“你想知道什麽?”
庄茉柔的心莫名一紧,刚要开口,却被丫鬟的话提醒——她得先拿出自己的秘密。可她能说什麽?相府的火?丢失的记忆?还是那个总在暗处保护她的神秘人?这些秘密太沉,她不敢轻易示人。
“我……”她张了张嘴,指尖攥紧了袖中的药包,“我没有能交换的秘密。”
丫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正要说话,坊主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柔和了所有锋芒:“无妨。”她目光扫过庄茉柔脸上的疤痕,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初次见面,送你个消息吧。药王谷有种‘无痕膏’,专消陈年疤痕,涂满三月,便能恢复如初。”
庄茉柔猛地擡头,眼里闪过震惊。她早已习惯了这道疤痕,从未想过还有消除的可能。
“不必谢我。”坊主靠回椅背,指尖在案上轻叩,“就当结个善缘。若日後有了值得交换的故事,随时来寻我。”
离开如意坊时,夜色已深。庄茉柔沿着巷路慢慢走,琉璃灯的光晕在身後越缩越小,可那女子的美貌与神秘,却像在心头投下了片阴影。
走出半条街,手腕突然被一股大力攥住,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半步。玄色面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神秘人的身影从暗处闪出,周身带着压抑的急切。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像石块砸在冰面上,“知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
庄茉柔被他拽得手腕生疼,皱着眉挣扎:“我只是来打听消息,没做什麽……”
“没做什麽?”他低喝一声,猛地将她往巷外拖,步伐又快又急,“她的眼线遍布全镇,你踏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盯上了!”
他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厉,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庄茉柔被拽得跌跌撞撞,心里泛起一阵窘迫——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不由分说地“管束”她,她竟隐隐有些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硬。
庄茉柔的心跳乱了节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刚要开口问什麽,却被他打横抱起。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掌心贴上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放我下来……”她挣扎着,脸颊却撞进他带着血腥味的衣襟。
直到把她带到镇外的安全地带,他才松开手,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月光照亮他面罩下紧绷的下颌,声音冷得像淬了毒:“安分些。”
庄茉柔揉着发红的手腕,刚要辩解,却见他眼神骤然锐利,一字一句道:“被她发现你的身份,你会死得更惨。”
说完,他转身便没入夜色,玄色衣袂在风中划出冷硬的弧度,连一个多馀的眼神都没有留下。
庄茉柔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腕上的痛感还未散去。心头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的着急是真的,狠话也是真的,可这种近乎粗暴的保护方式,让她既无奈,又隐隐生出一丝说不清的依赖。夜风吹过,带着远处的犬吠,她裹紧了衣襟,快步往茅屋走去,身後如意坊的琉璃灯光,像双窥探的眼睛,让她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