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火光如毒蛇般窜动。庄茉柔在浓烟中奔跑,耳边充斥着凄厉的哭喊与金属碰撞的锐响。她看到穿锦袍的男人将密信递给敌国使者,金色的印章在火光下泛着冷光;看到母亲楚慈被强行拽上马车,发丝凌乱如草,眼中的泪水在尘土里碎成星子;看到药王谷的药田边,年幼的男孩扒着栅栏哭喊“娘”,小手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最後,相府的火海将她吞没,那个她喊了十几年“爹”的男人背对着她,手里举着火折子,侧脸在火光中模糊又陌生。
“不——!”
庄茉柔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衣衫。眼前不是火海,而是客栈的床顶,烛光在帐幔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背後贴着坚实的胸膛,一条手臂牢牢环着她的腰。
“醒了?”楚易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难掩关切。
庄茉柔僵硬地转头,撞进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他的手臂横在她身前,小臂上布满了交错的红痕,有的地方甚至被指甲掐出了血印——显然是她做噩梦时抓出来的。心口像是被什麽东西堵住,又酸又涩。
“罪大恶极……”她无意识地呢喃,梦里那个通敌叛国的锦袍男人,那个放火烧府的“兄长”,画面在脑海里交织,让她头晕目眩。
楚易寒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在床头,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杀手。“头疼吗?”他伸手想探她的额头,又在半空中顿住,转而端起床头的茶水,“先喝点水。”
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庄茉柔混沌的意识渐渐清醒。她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颤,目光落在楚易寒手臂的伤痕上,声音低哑:“对不起,我……”
“没事。”楚易寒打断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做噩梦了?”
庄茉柔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乱成一团麻。那些碎片化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不得不信。她沉默了很久,终于擡起头,迎上楚易寒的目光:“相府的火,和暗夜阁有关吗?”
楚易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替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才缓缓开口:“暗夜阁确实收到过庄锦程叛国投敌的证据。”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但我们赶到相府时,火已经烧起来了。”
庄锦程——那个被铁链锁在密室的老人,她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庄茉柔的心沉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可暗夜阁收到的证据,究竟是谁放出去的?是兄长,还是顾卿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缠绕住她的思绪。她忽然想起,曾经和顾卿云一起查案时,他分明已经查到了些什麽,却总在关键时刻含糊其辞,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是为了护她周全,还是否另有所图?
可转念一想,无论证据是谁放出的,庄锦程曾通敌叛国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真是顾卿云做的,她也怪不起来,毕竟那个男人罪大恶极,这样的结局或许本就是他应得的报应。只是心头那点疑虑如同细刺,轻轻扎着,让她无法完全释怀。
“庄锦程罪大恶极,留下千年的骂名也理所应当。”庄茉柔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可转念想到自己身上流着庄锦程的血,那股与生俱来的罪恶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厌恶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暗夜阁专门猎杀叛国投敌之人,而她是叛国者的女儿。那她算什麽?是罪恶的延续,还是该被清除的对象?曾经以为泾渭分明的正邪,此刻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她想起之前对楚易寒说过“恶心”,想起他当时僵硬的背影,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别胡思乱想。”楚易寒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你的侍女顶着你的身份入了宫,暂时没人会怀疑你。只要不让暗夜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安全。”
庄茉柔擡起头,正要追问暗夜阁的底细,楚易寒却忽然站起身,玄色身影挡在窗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夜色。“这里不能再待了。”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走。”
“怎麽了?”庄茉柔心头一紧。
“刚才听到外面有异动,像是有人在打听百草堂的客人。”楚易寒迅速将她的包裹系好,又把秦掌柜给的药方和干粮塞进怀里,“秦掌柜说的哑医可能在药王谷,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他走到床边,弯腰将庄茉柔打横抱起。庄茉柔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手臂上的红痕在烛光下格外显眼,让她想起刚才那个温暖的怀抱,心里泛起复杂的涟漪。
“抓紧了。”楚易寒低声说,抱着她大步走向房门,短刃已经握在另一只手里。
客栈的门被轻轻推开,夜风带着寒意涌进来。楚易寒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确认安全後,抱着庄茉柔融入了青风镇的夜色里。身後的客栈渐渐远去,前路是通往药王谷的未知山路,而庄茉柔的心,一半悬在那些未明的真相上——兄长的计划丶顾卿云的隐瞒丶暗夜阁的目的,一半落在了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
她不知道暗夜阁的追杀是否会到来,不知道药王谷是否能找到解开记忆封印的人,更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面对这个正邪模糊的世界。但此刻被楚易寒抱在怀里,听着他坚定的心跳,她忽然生出一丝微弱的勇气。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至少此刻,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