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银针离体的瞬间,像是有什麽东西在庄茉柔脑海里炸开。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不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清晰得触手可及的画面,带着温度与声音,将她彻底淹没。
她想起了母亲楚慈。那是个眉眼温柔的女子,总穿着月白色的衣裙,袖口永远沾着淡淡的药香。母亲的手很巧,能将普通的草药酿成治病的良方,也能为她编出好看的花环。可自从她有记忆起,母亲对“父亲”庄锦程总是淡淡的,即使庄锦程笑着递过点心,母亲也只是礼貌地颔首,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疏离。
“娘,我的名字为什麽叫莫柔呀?”幼时的她曾趴在药圃的竹凳上,看着母亲晾晒草药,“是不是希望我温柔呀?”
母亲放下手里的药束,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是‘莫要’的‘莫’,‘不要’的意思。”她将“莫柔”两个字写在掌心,“娘希望你不要柔弱,将来能勇敢地做自己,去寻找真正喜爱的事。”那时阳光落在母亲含笑的眼底,温暖得让她至今难忘。
“娘,爹又给我带了蜜饯。”她举着油纸包跑到药圃,母亲正蹲在田埂上侍弄草药,闻言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莫儿爱吃就好。”语气里没有欢喜,也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後来她才明白,母亲是在用这些草药丶这些病人,麻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五岁那年的深秋,母亲带回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穿着破烂的衣衫,浑身是伤,却有着极深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像画册里走出来的异域少年。“他叫楚易寒,以後就和我们一起住。”母亲为他清洗伤口时,她凑过去看,脆生生地说:“你真漂亮。”
小楚易寒当时浑身紧绷,闻言却愣了愣,耳尖悄悄泛红,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叫庄……庄……”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歪着头看他,想逗逗这个害羞的小哥哥,“庄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全名?”小楚易寒终于擡起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哈哈,骗你的!”她笑得前仰後合,“我叫庄莫柔,你可以叫我莫儿。”
可小楚易寒像是没听清,或者觉得“莫柔”二字绕口,只是看着她,认真地吐出两个字:“庄儿。”
从那以後,“庄儿”就成了他对她独有的称呼。
药圃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母亲总牵着他们的手辨认草药,“这是止血的三七,那是安神的合欢”,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三人身上,母亲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她还记得母亲曾单独拉过小楚易寒,指着她认真叮嘱:“寒儿,以後要保护好莫儿,好吗?”
小楚易寒用力点头,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从那天起,他真的成了她的小守护神。她爬树掏鸟窝摔下来,是他第一时间冲过来接住她,自己胳膊擦破了皮却只问她疼不疼;她被别家孩子欺负哭了,是他攥着小拳头挡在她身前,明明比对方矮半个头却丝毫不怕;她怕黑,夜里总偷偷跑到他的房间,他从不赶她走,只是默默往床里挪挪,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睡。
十岁那年的宫廷夜宴,是记忆里温暖的终点。那天母亲难得换上了华丽的礼服,亲自为她梳了双环髻,小楚易寒穿着母亲缝制的新衣衫,站在她身边像个小护卫。可宴席刚过半,宫外忽然传来厮杀声,火光染红了夜空。叛军围城的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宾客们四散奔逃,她吓得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别怕,莫儿不怕。”母亲紧紧抱着她,手掌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却在发抖,“娘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出来。”
她被母亲藏在假山後的石洞里,透过石缝,能看到母亲攥着一卷纸冲了出去,那是她偶然发现的丶庄锦程与敌国往来的密信。母亲说要把证据交给忠臣,要救大家出去。可她刚跑出没几步,冲天的火光就从宫殿方向燃起,火舌舔舐着飞檐,浓烟滚滚,将母亲的身影吞没在红色的烈焰里。
“娘——!”她再也忍不住,哭喊着冲出石洞,却只看到一片火海。混乱中,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是庄锦程的随从,将她强行带离了皇宫。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一眼,是她最後一次见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