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
永昌十三年,春寒料峭中,陈雪与龚毅迈入了十一岁的门槛。
时间带来的不仅是身量的拔高,还有无形的藩篱。
靖北王妃柳氏的身体虽已大好,但对女儿的忧虑却与日俱增。
乱世烽烟的气息越来越浓,流寇的传闻丶州府失陷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临渊城蔓延。
柳氏愈发觉得,女儿与龚家二郎的频繁往来,不仅于礼不合,更可能招致不必要的目光和风险。
镇北将军龚振虽看重龚毅展现的才能,但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也下意识地收紧了对次子的管束,尤其是与靖北王府的接触——这联姻是定海神针,却也可能是漩涡中心。
靖北王府暖阁的熏香依旧,案头堆积的却是青禾丶栖霞两庄日益繁杂的账目和流民安置的文书。陈雪提笔批阅,指尖冰凉。
窗外春意萌发,她的心却像被一层无形的冰壳包裹。
“阿岁,”
她放下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将军府那边……这个月可有递什麽消息过来?”明知故问。
双方母亲默契地减少了往来,龚毅也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在了兵械司和演武场。
阿岁正麻利地整理着刚送来的田庄信报,闻言动作微顿,低声道:
“回郡主,没有。只有前日夫人院里的嬷嬷提了一句,说将军府近来军务繁忙,龚二郎被将军拘在身边学习军略,连府门都少出。”
陈雪“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案角那个不起眼的檀木暗格盒上。
里面除了拓片丶账目副本,还有一小包早已用完丶却仍被她小心保存的止咳药粉残渣。
指尖无意识地在盒面机括上摩挲了一下,冰冷的触感让她回神。乱世当前,儿女情长……不,是盟友羁绊,终究要退让于生存的紧迫。
她压下心头的微涩,重新拿起一份关于栖霞庄附近出现小股流寇袭扰的报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传信给赵管事和刘掌柜(绸缎庄),按我之前吩咐的‘乙字预案’,庄内护卫队加强巡防,储备的拒马丶铁蒺藜分发下去。绸缎庄那边,减少不必要的库存,银钱尽量换成不易贬值的金叶子和……盐。”
她的声音果断而清晰,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彻底封存。
与此同时,镇北将军府的兵械司内,炉火依旧熊熊,打铁声震耳欲聋。
龚毅穿着一身沾满黑灰的皮围裙,正蹲在一架巨大的攻城弩旁,仔细测量着弩臂的弧度。
他动作精准,神情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
阿年如同最忠诚的磐石,守在他三步之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进出的工匠。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城西米铺的‘泥鳅’报,黑市粮价又翻了一番,有流民开始抢大户的粥棚了。
城防司抓了几批,但人越来越多。
兵部刚来的调令,要抽调北营三卫南下‘平叛’,临渊城的防务……空了小半。”
龚毅手中的卡尺纹丝不动,只在阿年提到“北营三卫”时,眼底寒光一闪。抽调精锐南下?
这无异于将北境门户洞开!他父亲难道看不出胡人虎视眈眈吗?还是说……朝廷的催逼,或者某些内部的交易,已经凌驾于边防安危之上了?
他站起身,将卡尺递给阿年,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记下来:北营三卫调离,临渊城防力量预估下降四成,主要缺口在西门和北门。
通知‘小铁匠’,他之前看中的那批边角料,可以‘损耗’了,按我画的图纸,优先打制短弩和……便于巷战的鈎镰枪头,尺寸要统一。”
他需要武器,更多丶更隐蔽的武器,武装他那支尚在襁褓中的力量。
王府的消息断绝,让他对陈雪那边的状况生出一丝焦躁,只能将精力全部投入到眼前能抓住的每一分力量上。
一次难得的机会。
靖北王妃需出城去慈云寺还愿祈福,陈雪随行。
镇北将军龚振则需押送一批新制军械前往西大营,点明让龚毅随行“历练”。
两条路线在临渊城最混乱丶却也消息最灵通的西市边缘短暂交汇。
陈雪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车帘微掀一线。
西市的景象让她心惊。昔日的繁华被一种病态的喧嚣取代,粮铺前挤满了面黄肌瘦丶眼神绝望的人群,维持秩序的兵丁挥舞着皮鞭,喝骂声丶哭喊声丶争吵声混杂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