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之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上了。他清醒後的第一感觉是疲惫,身体上像是压了千钧的重物,背与床垫连为一体。顾远之勉强地眨了眨眼睛,他能勉强分辨出现在至少已经是傍晚了,因为卧室里所有的灯都点亮着,窗外没被窗帘挡住的那一角已被浸成墨色。
他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刚才那个梦实在太漫长了。
因为安眠药的缘故,这一次他几乎没品尝到什麽痛苦,只是感觉自己很沉的睡了一觉。睡梦中的场景都是真实的,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回忆吧。顾远之更加没有力气了,两眼放空,但一天没喝水了嗓子里干涩的感觉让他不能忽视,只好爬起来去倒杯水喝。
“!”
顾远之这才看清,床头坐着一个人,林澈正目不斜视地看着他。
那一刹那顾远之有点吓到了,他本能地觉得林澈保持这个面无表情的姿势坐在他床前的时间绝对不会短,这个场面光是想想都足够让他毛骨悚然。
他尴尬地左顾右盼,连刚刚下床喝杯水的愿望都忘得一干二净。
“……”
顾远之一时半会儿没憋出话来,房间里的气氛凝滞了十几秒,听不见任何人类的声音。
“崔明给我打电话的,说你今天一上午都没上班,我就从剧组里请假回来了。一回到家,就看见你穿着睡袍躺在床上,被子没盖烟也没掐灭,掉下来的烟灰都快把床单点着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不小心在床上睡着了。”
林澈从来没在他面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平稳丶冷静,而且平稳得不正常,冷静得也不正常,就像是刻意压制着情绪,但其实内心的岩浆早就爆发喷涌到昏天黑地的地步了。
顾远之平日里四平八稳地表情有了一丝抽搐,他心里知道一定要给出一个能让林澈相信的答案,但一时半刻他还没考虑清楚究竟怎麽给。
林澈也快撑不住了,他表面看着平静,实则手指已经将肉都快掐出血来的。不知道为什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接到崔明那通语气充满试探的电话时,他的心不自觉地就开始发慌。所以即使当时并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他还是乱了,一刻都没有犹豫地在紧张的拍摄中请了假,而这只是因为他脑子里当时本能的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回去,万一这个人出什麽事了呢?我必须回去。
回来之後他就看到顾远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一幕,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靠过去。用馀光稍微扫了一下房间,他便直觉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灯全都亮着,衣柜的门也没关,茶几上的烟没放进烟灰缸里,从烟灰的长度看他根本就只吸了一两口,最重要的是,他这麽注重睡眠质量丶环境稍有差池根本睡不着的人,居然会只穿着浴袍还连被子都不盖。
林澈当下的反应是将顾远之的身体挪个位置,换到一个他比较舒服的姿势,然後给他盖上被子。他当时还比较镇静,觉得顾远之只是前一晚上没睡好,所以也没有叫醒他,甚至干了一件对他来说前所未有的浪费时间的事情,他就这麽安静地守在顾远之身边,除了看着这人的脸什麽也不做。
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林澈看着钟摆上不断前进的指针,心里开始烦躁起来。他将床头柜的柜子全都抽开,没有具体的依据,但他直觉就是有什麽不对。刚巧,那瓶被顾远之吞下去三四片的安眠药掉到了床底下,林澈没有发现。
“我再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你助理居然很慌张地让我摸摸你的脉搏,我再追问他又什麽都不肯说了。”
林澈还是强迫自己保持语气的正常,但是胸腔已经怒得起起伏伏。
“你说,他当时是不是在怕——你已经死了。”
心脏重重的砸落在地,顾远之已经被他的话堵到死角。
林澈现在整个人又气又慌,尤其是气到了顶点,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情这麽不正常过。不管等一会儿顾远之给他一通怎样严丝合缝的解释,他都敢断言那绝对是谎话,顾远之绝对隐瞒了自己很重要的事情,而且是和生病有关的。
他气,他气顾远之怎麽有胆子瞒着他,甚至有可能单单只瞒了他。可他更气自己,因为他知道顾远之曾经跟他提过一次这个病的,只是自己当时……不怎麽在意这个人。林澈第一次感到悔恨,悔恨自己怎麽会有这个忘掉不重要的事情的傻□□病,悔恨自己怎麽会忘掉顾远之的事。
林澈的心被揪成一团,跟手上的肉一样疼得快要掐出血来。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我变了,我可能在意眼前这个人了,一想到这人可能被什麽东西折磨着我的心就会被人狠狠揪一下,心脏疼的流血,在我没有察觉到的时候。
林澈甚至心中已经産生了一个模糊的意识,我是不是对他有感情了。从前我只觉得他像我忙碌人生里偶然捡到的一张席梦思,躺在里面特别舒服丶柔软,我硬的像铁一样丶冷的像冰窖一样的身体,好像只有在他怀里,才会软化那麽一点点,我以为这种感觉可能叫“犯懒”。可是现在,我好像不这麽觉得了,我们之间……至少我有点不想放开他,我想这样紧紧靠近他的身体,沉溺在他的怀里,但这是为什麽呢?因为习惯了吗。
顾远之摸了摸他的脸,林澈怔在原地,那温暖舒适的感觉又回来了,心脏被捂得化开。
顾远之继续捏着林澈耳後的碎发,轻柔地说话,
“林澈,我爱你。”
“!”
林澈的心脏哐当哐当疯狂跳动,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後颈定直在原处一动都不敢动。这是顾远之第一次对他说出,“我爱你”,而当下最疯狂的是,他们两人潜意识里都冲出一个声音,
这句话是真的。
不是顾远之加工过的甜言蜜语,不是为了哄人而随口扯的瞎话,顾远之说的是真心的,这就意味着……
“我真的爱你,无关任何其他,只是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
顾远之微微扯了嘴角,眼底尽是温柔。
“我向你保证,不是什麽很严重的疾病,瞒着你是因为我做手术可能会影响公司的事情,所以要严格保密。崔明是因为当时不小心被他撞见了,不然不止你,除了医生以外我连我的家人都没告诉,怎麽可能让他知道呢?”
“我答应你,只是现在。等我做完一个小手术之後没事情了我就把真相告诉你,你等等我好吗。”
顾远之的眼神是那样真诚,两只手还攥着林澈的手不放,像只湿漉漉的猫在雨中的屋檐下脾气乖顺地舔主人的手掌心,但林澈心狠手辣地拍开了他爪子,
“哼!你放屁,把我当小孩儿骗呢!你不会以为那套因为我爱你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暂时瞒着你,但我保证我绝对一点儿事都不会有对我管用吧?”
“做梦去吧!”
顾远之被甩开了手,错愕地怔在半空中。
只见林澈七手八脚阵势很大地就开始穿外套丶收拾东西,最後中气十足地给他留下一句话,
“你要是不说,我就敢跟你冷战整整一个月!等着瞧吧,哼——!”
最後那个超级延长的“哼”和门被猛地带上的声音重在了一起,像哪家的鞭炮在房子里炸了。至于顾远之的神经更是被炸得一塌糊涂,他只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这事儿没哄过去。
林澈没被轻易骗过去,其实才是正常的反应吧,至少说明他生龙活虎丶头脑清晰的。顾远之愣愣地看着那扇关紧的门,脑子晕晕沉沉的不想动。
“或许就算这样也没事儿。”
本来……就没什麽必要,等真的出事的时候他自然也会知道的,现在暂时有点生气也只是不喜欢这种被瞒着的感觉,等过段时间他自己也就忘了吧。
顾远之更在意的是,本来自己的时间就所剩无几了,这一冷战,和林澈在一起的时间又还剩多少呢。
虽然总是告诉别人自己没什麽活下去的欲望,但顾远之心里的某个声音越来越大,他开始不得不有点承认,其实有点不舍得,舍不得离开林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