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您知道李古酌考哪了吗?”
电话那头,惹人心神不宁的缄默。
“就是我高一同桌,高一下转学的那个。”
“……我知道。”闫老师语调沉缓,声音沙哑,“电话说不清楚,哪天见一面吧。”
“啊好。”刘长阳疑惑地应道,内心忐忑急躁。
他仔细回想,当年李古酌突然转学,未免太为仓促,而且他真的,还有亲戚吗?
所以他……怎麽了?
昔日骤然的离开,老师反常的答复,两年来毫无音讯……
李古酌,你在哪?
两年半前,那个冬日。
相同的时间,同样是车祸,刘母自然而然地把两场事件相结合,可怕的念头顿时涌现,“你的父亲……名叫李寒?”
李古酌诧异,瞪大眼睛,“您怎麽知道?”
一时间,惊讶丶怨恨丶後悔丶悲伤……千百种情绪如同烈火般焚烧在她的心头。
刘母不顾礼仪,推开门冲到室外,寒冷的天气一点也无法让她冷静,那场车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一年前,十一假期。
公司近期有个大项目,自己跟着丈夫连着在名利场上周旋。每天陪酒丶陪笑令她已经身心俱疲,直到二号,与甲方拟定合同,终于成功拿下这个项目。
莫大的喜悦,她丝毫没有听见急促的手机铃声。等她踩着细高跟丶还未来得及脱去燕尾裙,小碎步赶到医院时,“手术中”三个字亮着狰狞的红灯,手术室的金属门前,一行男生列队站好。
从左往右依次是:潘明丶徐浩丶腾嘉傲等附中篮球队员。
她扶住墙,勉强不让自己瘫倒。胃酸延食道向口腔上反,喉咙似乎被重物压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後的丈夫音调哽咽地问道:“这是怎麽回事?”
一群孩子低垂着头,你推推我丶我推推你,谁都不愿出面解释。
还是腾嘉傲站了出来,“……对不起叔叔阿姨,我们晚上一起聚餐,之後便玩起来真心话大冒险,队长他……他抽到的任务是到江边大喊‘我喜欢你’,谁知……去江边的路上……”
“为什麽?为什麽!”刘母撕心裂肺地大喊,“为什麽出事的不是你们,偏偏是我家阿阳!你们……是你们害了他!”
刘父拦住疯了似的扑向腾嘉傲的妻子,孩子们垂着的头更低了。
刘母如走火入魔般,烈焰红唇,仿佛要活生生吞下面前这些……害了他儿子的凶手。
渐渐,她的怒火燃尽,内心泛起惊涛骇浪的担忧。
刘母在椅子上坐下,静静听着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听见,儿子咿呀学语时叫的第一声“妈妈”,似乎看见,儿子闯了祸偷偷躲在他身後的姿态……
“阿阳,妈妈不能没有你……”
电话一直在响,她听不见。
电话仍在响,她浑浑噩噩地按下接听。
儿子的班任说道:“刘长阳母亲吗?我是刘长阳的班任,恭喜你家孩子在这次月考中取得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请问您是否方便,在下周的家长会上分享一下教育经验?”
“全校第一吗?”刘母耳中嗡嗡,“那又如何……我宁愿他一生平安无灾,哪怕是个白痴。”
从黄昏到黎明,刘母终于见到浑身雪白绑带丶全身插着管子的儿子。
她坐在床边,手指莫名攒住一旁的被单,越攒越紧,手心冒出汗来。她在焦急地等儿子睁眼丶等他的一声“妈”。
丈夫负责处理责任双方的问题,说对方酒驾丶全责。
刘母没有心思听这些外人的事,听了半天,也就记住个肇事司机叫李寒。
她天天睡在医院的陪护椅上,偶尔出去取个饭。就在一天中午,她在病房外,被一个老太叫住。
老太提着个扁担,身材矮小,还佝偻着腰,她面容黝黑,布满褶皱,一双大手长满老茧,指关节处突出肿大。
“刘长阳?”老太用苍老的嗓音问道。
刘母惊愕,迟缓地小幅度点头。
老太当即把扁担放在刘母面前,自己则“扑通”跪下,“我对不起你们呀,都是我那不孝子的错,请你们放心,我老李一定会赔偿法院要求的金额,这些鸡蛋先给孩子补补身体。”
刘母连忙把老太扶起,她意识到,这位就是肇事司机的母亲。“你为什麽不管好你儿子……”她恨恨地说道,与其是抱怨,不如说是无奈的叹息。
之後她询问了丈夫,才知司机早年与妻子离异,自己进城务工,留下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在乡下。
扁担里装满了鸡蛋,一个个大而饱满,沾着泥土的湿润。
刘长阳此时已经醒了,倚着床背小口喝着粥。
刘母看了眼儿子,“要不……不要赔偿了吧,咱家也不差这点钱……”
“毕竟罪者已死,生者无辜。”
“也当是……积点德了。”
後来刘长阳恢复地很快,而刘母对那场车祸的唯一记忆,只剩下一个肇事司机叫李寒。
可当她没看见儿子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心痛与愤怒总会霎时泛滥,她固然恨那名醉酒的司机,也恨那些队员……凭什麽出事的不是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