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吃不吃!冷了腥气得很!”赵氏边摇头边捂住了自己的餐盘,果断拒了那一筷子摊黄菜。
“啧!乳糕总不腥了吧,给……怎麽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不吃那不吃,竟还长的那麽精壮,也是新鲜!”
“牛马皆是草食,不是一样一个力大无穷,一个疾驰如风麽!可见体魄壮健与否并不总是与吃什麽相关联。”
“那肉食总比菜豆香吧!除了寺里的僧人,谁会整天吃豆子呀!”
“谁还不知道肉食好滋味呢,我又不痴。”
“那您这是为什麽?”不染放下了碗筷,满脸疑惑的看着赵氏。
赵氏低着头,脸上渐渐没了笑容,他沉默了一阵,语气低沉着说:“沙场上,我见多了人在生死之间的挣扎,想来畜禽被杀时也是一般的恐怖苦痛,这些所谓的美味佳肴,我看着不过是些血肉横飞的尸身,于心不忍便下不了口了。”
“人喂养牲畜本就是为了能吃有用,想这许多作甚?”
“我只是觉得,如果畜禽知道自己生来不过是为了变成桌子上的一盘菜,难免会悲哀。”
“它……它们几时能想到这些!”
“便想不到,那你磨刀霍霍向它杀去,它可会反抗?可有恐惧?可欲逃脱乃至悲伤?”
“那倒是……但凡宰牲口杀鸡鸭就没有能安静的,从前村头杀口猪,那死命嚎叫的声音村尾都能听见。还有,我虽没亲眼见过,可大人们说宰老牛时,它还掉眼泪呢!”
“是啊,人受刀砍枪穿时叫唤得也甚是惨烈,八尺高的汉子躺在地上边流泪边无助的呻吟,那场面……到底人或兽都是贪生怕死的,吾征战平乱已免不了要伤人性命,何苦为悦己口腹再伤衆生呢?不管是人奴役人,还是人奴役兽,都是不平等的欺压盘剥,本质上也没什麽不同!”
赵氏从前在家,厨司做什麽他就吃什麽,改吃素是他从军後的事。这种改变源于他对杀生産生了新的认识,那是在某次剿匪的过程中。赵氏虽武艺超群,堂堂而战时鲜逢敌手,可他不是凶狠之人,已被制服的他绝不滥杀,可那次他却遭遇了卑鄙的背袭。赵氏有所察觉下意识的回防,也顾不得是不是避开了对方的要害,那人当场毙命,他的血溅到赵氏唇边时还是热乎的,又腥又咸。
赵氏永远的记住了那个味道,也永远地记住了有悔划开那人喉管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惊恐继而愤恨。自此,战场上兵器交锋时发出的声响,伤者或绝望或无助的哭喊都变得既刺耳又刺心。自此,每当赵氏见到那些肉食,嘴里即刻就会尝到那股腥咸味儿,对他来说那些盘中之物,确已不再是什麽佳肴而只是残破堆叠的尸身罢了。
那次意料之外的杀生是造物对赵氏的点拨,他自幼爱护衆生的天赋从而得到了升华。如同大多数人,从前的赵氏并没想过那些令人垂涎的美味背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隐身在厨司薄薄的窗户纸後面,它迟早会被捅破,但多数人最终还是会视而不见,赵氏则不同,他是为数不多会在破漏前驻足,面对真相开始思考的稀有品种,哪怕知道代价将伴随思考而来。
“人命甚为珍贵,兽命亦复如是,不应毁伤”这就是赵氏得出的结论,闪耀着光辉,因需降伏口腹之欲去践行而更显高尚。然而,赵氏近乎自我牺牲的精神并未震撼到不染那颗早已蒙尘的慈悲之心,他经历过屠杀,知道生命的不堪一击,那些死人让他明白了人命的微不足道,兽命又算得了什麽?自己又怎麽可能真的在乎它们的感受。
这世上他在乎的只有一个赵伯渊。那人的所思所想丶所愿所求在不染心中比尽虚空遍法界的一切衆生加起来还要分量十足。说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是不染取悦赵氏的标准操作,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是在欺骗,相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他在为爱牺牲,伟大的,爱的光辉照耀着他,赵氏就是那个光源。
不染单手托着下巴,假装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他想给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谎言打个底,却不想还没开口,赵氏就当了真,一如既往。
“饭桌上本不该说这些沉重的,太倒胃口,我不说了,你也别想了,快吃吧!”
“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唉……那我以後也少吃些它们吧!”不染摆出了一副受教的样子。
“那真是难为你这小饕了!”赵氏又笑了。
“呵呵~”
“噢对了,为你家人超度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我已提前差人去寺里打好了招呼,日子定在十五,咱们得提前三日上山斋戒,到时候由方丈境缘法师主持你家人的超度法事,布施银子这些你也无需操心,早先一并都送过去了。”
“今日初十,十五……那不是明日就得动身了!”
“嗯!明日咱们去营中照个面,吃了午饭就上山,你想着提前把素服什麽的收拾妥当,别耽搁了时辰,晚了山路难行!”将军边闷头吃饭边嘱咐道。
“劳将军为我安排这许多事,银子也都是您出的,怎好还教您陪着!”不染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我初到此地,本也想去祝祷一番的,往後军中好多事呢,不如趁此机会与你一道去,也省得後面忙起来腾不出空。”
“可这麽一折腾,将军离营得有五六日呢!军务怎麽办?”
“军中的事先由思道代管,再说,不是还有那麽多将官嘛,不用担心。噢还有,在外面你可别称我将军,我身份特殊不便张扬,人前你称我兄长就好!”
“我还是称您公子吧。”不染嘟囔道
“你这孩子怎麽说不通!咱们日後是要长久的相处的,总拘着规矩,客套生分,不别扭吗?”将军说着又有些不乐意,他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强词夺理了,若说对自己的竹马之交以兄姐相称尚说得过去,可逼着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小奴才叫自己兄长是不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不合情理了?居心叵测了?
“将军别生气呀,我听您的就是了!”
“呵!你也是怪有意思的,每每非要人恼了才肯就范。”赵氏虽然喜欢懂规矩的家夥,但更喜欢听话的。他这个人平时鲜少耍脾气,前提是他看重的人不跟他对着干。
“我爹爹从前也老是这样,用娘的话说就是’活鱼摔死卖!’”
“哈哈哈,说得好!”
“呵呵~”见赵氏笑得开怀,这小子也不自觉的跟着傻乐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