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儿,你边儿上这位是?”赵国公开口问道
“这是我的长随小厮李氏茂谦,表字不染!”姓甚名谁字何许,将军答了个全称给自己的父亲。故意要突显不染的特殊似的
“噢?为父从前给你的随侍呢,怎不见你带在身边?”
“父亲说的是秦满?他话太多聒噪得很!我早将他打发了,怎麽他没回父亲身边麽?”将军明知故问道
“呵呵……”国公爷只呵呵不说话
“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儿子,连咱身边站了谁都上着心,儿子有福!”赵将军这话听着怎麽也不像在夸人,气氛瞬间冷却。不染不知赵氏这忽而抽的什麽风,只觉得这孩子肯定有毛病
“我儿这侍从生得如此俊俏,很难不引人注意……”国公爷开始了自己的阴阳怪气,他上下打量着不染神色莫测
“父亲有所不知,这家夥可不是空有张美丽的皮子,他灵秀聪慧,服侍的很是妥帖。儿子在北地的産业乃至府中的大小事宜而今也都交给他在管着,儿子可真有些离不开他了呢!”
赵国公对不染的关注当然在将军的意料之中,不止不染,他赵伯渊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也尽在赵元枢的掌握。如同忠武伯监控李思道一样,所作所为这种东西太过具体。就算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依旧有得上报。赵氏既然不可能将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当贼防着就阻止不了这种监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低调,死守自己的心思以免重蹈李思道的覆辙。
直到周内侍深夜叩开温雅轩的大门之前,赵氏都是这麽要求自己的。那夜之後他一眼望尽了自己的馀生,心生厌倦的同时手里却也意外的添了硬气的筹码……
他们要他,帝王丶父兄丶家族,他们都需要他。赵伯渊据此重新评估了自己的价值,那些势力想得到他就要付出代价。赵氏庆幸自己自幼精进,掌握了种种稀缺的能力,当然这些能力里也包含了出身本身。他更庆幸自己事先充分的向外界展示了自己的不驯,使得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对自己随意拿捏。以致帝君选中他做女婿之前都要派心腹千里迢迢的跑来询问本尊的意愿。如此他当下对赵元枢可还有什麽好遮掩的吗?
赵元枢的脸色有些难看,看着不染的眼神也露出了一丝凶狠。此刻脸色难看的可不只国公爷一个,对于将军说出“离不开他”这种暧昧不清且极不妥的话,不染简直大为不解。
他不得不怀疑赵氏是不是吃坏了什麽东西影响到了脑子,又或者哪个鬼神偷偷勾走了那个恪守底线丶把握分寸的赵伯渊的魂。不染瞄了眼赵国公,顿时被那阴森的长者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把头低得更深,在这温暖的南境春日里觉出了阵阵胆寒
“我同父亲还有些事要商量,你先去吧!就到那凉亭处候着,让我能瞧见你,别走远了!”将军不用瞧也知道不染的局促不安,他转头指了指厅堂外小桥对面的亭子柔声吩咐道
“是!”不染瞬间如释重负,冲着座上的几位行礼後,恭敬的倒退几步,转身往门外走去。他已经顾不上为自己的犯怂汗颜了,只觉得哪怕再多听一句赵小儿的厥词自己指定晕死在厅上。赵氏可不放心不染自己走,国公府那麽大丢个人可不好找!他对丹枫使了个眼色,丹枫会意後即刻便跟了出去
赵元枢见势也打发了一衆婢仆,偌大个厅堂里片刻後就只剩下了这父子三人。除了赵无沄还保持着尴尬却不失礼貌的微笑外,赵元枢与赵伯渊的脸色已尽皆暗了下来
“戏做得差不多了,父亲有什麽话可以直说!”
“听说你身边伴了个小童,怕不是方才那位吧?真是好雅兴啊!”赵元枢语气中带着嘲讽,斜眼盯着将军质问道
“小童?什麽小童?父亲怕不是老眼昏花了吧!不染都十七了,那麽大的个子怎就成了小童?”将军说话时的那语气那表情和他话里的内涵样样都是冲着赵元枢肺管子去的
“你知道吾什麽意思,装的什麽蒜!”赵元枢尚保持着忍耐
“父亲向来言不由衷,孩儿又不是父亲腹中的蛔虫,怎会晓得父亲什麽意思!”将军满不在乎的继续奚落
“浊儿少说两句吧!咱们难得相聚,你是不知道这些年父亲有多挂念你!”赵无沄很熟悉这种你擡一杠我回一杠的节奏走向,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每每对谈,十次里有十次都是这麽吵闹着收场。从前他都是能回避就回避,因为他无法忤逆父亲也不愿见亲弟弟受罚。但如今可不同了,若自己身负要职丶奉恩旨回乡祭祖的弟弟因为口舌之争又被父亲动了家法,那这板子也好藤条也罢岂不是都打在了帝君的脸上?所以他才必须出言缓和气氛
“父亲可问完了?”赵氏斜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儿子事忙!既要探访故人还得带不染游览家乡的景致,得闲了再回来陪父亲打哑谜!”将军说完起身就要走
“站住!”赵元枢呵住了将军“逆子”他用极小的声量咕哝出这俩字。随即硬压了压心中翻滚的怒火。他要说的话还没开始说呢,怎能教那逆子遛了
“官家私下同吾说看中你的才干与能力,赞你堪当大任。见你尚未婚娶便有意将榕乐公主许配给你,这事你当已知道了,你怎麽看?”
“圣恩浩荡!天大的好事啊!”赵氏假笑着坐了回去“儿子早先自己做主已请托周内侍谢主隆恩了!怎麽?父亲不乐意?”
“我不乐意?我是怕你不乐意!没得再生出事来!”
“我有甚不乐意的?父亲娶了官家庶姐,儿子要娶官家嫡女,与父亲比起来儿子岂不是更上一层楼了?做了官家的乘龙快婿儿子这是要平步青云了呀!为何不乐意?”
“算你识趣!”赵元枢饮了口茶,脸色即刻舒展不少“你从前愿意在外头寻些情趣乐子倒也无妨!但未免日後龙颜不悦,小童也好丶小厮也罢此番尽早打发干净!省得为父替你劳心!”
将军掸了掸袖口,把双手扣在膝头。昂着头眼睛看着正前方,略去了包括赵无沄在内的一切障碍物。略带傲慢得说:“父亲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我若不痛快,他日公主便不痛快!公主不痛快,官家如何痛快?官家不痛快父亲自然也……我自幼便知父亲精于算计,这点因果关系实无须儿子点破!儿子时年已二十有五,身边留谁去谁自有主张!父亲年事渐高,这般劳心费神的替儿子操这份闲心大可不必!”赵氏知道他爹的“劳心”意指什麽,自己既已今非昔比当然不会再受人要挟
“你这逆子!”赵元枢拍了桌子。终究没顶住赵氏的挑衅。他怒冲冲的去到将军跟前擡手对着将军便要掌掴,将军毫不示弱的把脸迎了上去,就像他小时候做的一样,眼中闪着寒光
“父亲息怒小心身子!”赵无沄赶忙上前拉住了自己暴怒的父亲“浊儿不懂事父亲慢慢与他说!他大了,如今可打不得了!”难为赵元枢盛怒之下还能迅速会意,遂就坡下驴的放下了自己的巴掌“浊儿你还不赶快向父亲认错!”赵无沄安抚住了一头转而又连忙规劝起了另一头
不染站在亭中远远看见国公爷要打人,吓得他倒吸了口凉气,顿时心惊肉跳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怕将军真的受到伤害。他无法容忍哪怕只是打在赵氏脸上的一个巴掌,他爱赵氏胜过爱自己,事关赵氏,即便面对的是天大的困难他也不会怂。所以就算下一刻自己被拉出去大卸八块,他也不能眼看赵氏挨揍而不行动。他举步就要冲回厅堂,好在被丹枫一把拦下
“认错?我有什麽错?”将军冰冷的目光落在赵无沄身上“兄长要当孝子为了权势富贵始乱终弃!这父传子承的好本事为弟的可真是自叹不如啊!你们这样的薄情寡义之人也好与我谈什麽对错!”赵伯渊怼完其兄。起身又对其父输出道:“事已至此不妨实话说予你知,不染系吾心爱!谁要动他就是跟吾过不去!父亲若不想看那一拍两散丶玉石俱焚的好戏码,最好别打不染的主意!”赵氏从前认为有些话是致死不可说出口的,如今全吐露了便也觉得不过如此。坦坦荡荡总能落个痛快的
此刻的赵伯渊脸上挂着一种胜者的从容,他恶狠狠的威胁完自己尊贵的老爹便拂袖出了厅堂,他阔步走过小桥,拉起不染的胳膊堂而皇之的走在国公府宽阔的大马路上,一刻不停的离开了这个叫做家却也不像家的地方。沿路一衆家丁婢仆见状纷纷极富职业操守的连忙回避,仿佛此刻见不得人的是他们自己
“别……别拉我!”不染听着身後的厅堂中物件儿掷在地上碎裂的刺耳声响,身子不断往後缩着。他很想甩开赵氏的手,奈何那人握得太紧自己根本挣脱不了。赵氏朝自己走过来那刻,时光在他们之间流速放缓,他清晰的看到赵氏眼中闪烁的快乐,肆意的随顺本心後的那种快乐。那种高调张扬不管不顾的快乐,那种原始的自己曾努力追求过的快乐。李茂谦瞬间连贯了方才的事件,短暂的感到了些许刺激。可很快就再一次被自己的胆寒支配占领,他不怕自己成为衆矢之的,但他怕赵氏会没有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