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四月二十八丙午诸弓箭手及弓弩手一早已在城楼上待命随时准备配合将军一击制敌将军在心中默默祈愿希望一切都能按照自己预想的顺利进行以最小的伤亡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役……晔城北门紧闭在将军身後如同一位威严无比的天神端坐于高耸坚固的城墙中间俯瞰着誓死守卫自己的军队他用自己的荣耀与自信鼓舞着士气用自己雄伟的身躯与诸兵将共同铸成了挡在晔城百姓身前最坚实的盾甲
打头阵的是八百骁勇的骑兵紧随其後的是三千步兵压阵的是两千长矛手加上城楼上待命的二百弓箭手三百弓弩手以及埋伏在东西两侧城墙下的三千士卒不足一万的兵将已悉数就位将军的长空在他背上按耐着兴奋腰间的有悔也在为鲜血蠢动
他的穿云披起了金色的战甲用安静从容中透露的英勇无惧宣告了自己生来便不是一匹温顺平凡的马丹枫和思道也已全副武装跨在了各自的战马上显出了凛凛威风
伴着一股巨大的烟尘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谷地驶来他们叫嚣着笑闹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仿佛在笑话晔城那一眼望尽的少得可怜的兵力将军才没工夫理会这傲慢的嘲笑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带着皮帽儿半卧在榻上脑满肠肥的敌军主帅身上瞧那人的样子便知他显然没把将军和这场战役放在眼里他要麽已然成竹在胸要麽便真如图焱所说的是个十足的草包此刻看似游刃有馀的那家夥想必也不会预见到他即将为自己的草率轻敌付出怎样的代价
敌方阵营里黑压压的一片骑兵骤然朝这厢冲了过来将军淡定的估算着距离忽然他高举胳膊打了个手势城楼上随即发出一支利箭精准的命中了远处的机关数十条绊马索直挺挺的被横向拉了起来冲锋在前的敌军骑兵纷纷随着马儿的倒地被甩下马背後面好几排刹不住马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堆叠起来此间晔城第一梯队的五百骑兵趁乱冲杀在前思道率八百精兵紧随其後一时间血花四溅烟尘四起金属间碰撞出的刺耳声响马儿凄厉的嘶鸣人类高亢的冲杀声混沌了天地……将军和丹枫一道加入了战局二人奋力拼杀就连穿云和踏雾的铁蹄也成了他俩踏翻敌军的利器将军正前近五百步目光所及之处布满了敌军此刻时机正好……
他正欲再向城楼上的兵将举手号令之际却不知从哪里抢先射过一支冷箭穿透烟尘血雾击断了长空的弦直中将军心口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推下了马他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前湿漉漉的一阵剧痛他一下意识到为护住心肺要害而特由精钢铸成的胸甲已被射穿容不得犹豫将军一手握紧自己胸前的箭杆一手直接将它掰断透过飞扬的尘土纷杂的刀光剑影以及乱人耳根的喊杀声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白狼皮靴的人正快步的朝自己走来他佯装伏地不起静待那人靠近那人在距自己不足一尺之地停下了脚步手中的弓箭已经再次瞄准了将军的後心千钧一发之际他一个翻身迅速躲避到了那人右前方伴着一声钝响几乎半截儿箭杆都已深深的插进了土里与此同时他丢出了早已握在手中的匕首精准的命中了那人的咽喉那人随即倒毙
将军走到他身前看清了那人的弯弓那张弓不仅比普通的弓更大弓臂也不是由常见的木材所制而是用一种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他从未见过的特殊材质制成将军拾起那张弓它比自己的长空重了一倍不止弓臂不仅比木制的更具弹性且拉力倍增弓弦也经加粗韧劲十足这两处明显的改进使一个并不算健壮的成年男子能以超乎想像的力度射出穿透力以及射程范围堪比强弩的穿甲一箭那人身後没有箭筒只有一个简易的兽皮套子斜绑在背上里面仅剩一支箭那支箭看起来比普通的箭矢要长箭杆也更粗箭镞不是草原部落所常用的两面尖角箭而是闪着阴寒光芒的极为尖利的锥形三棱箭
将军想起图焱的警告在一片混乱间为自己质疑了那人的好意多少感到些愧悔胸口传来的阵阵隐痛令他来不及再多想什麽他从那死士的箭套中抽出那支箭手执那张弯弓翻身上马迎来了这孤注一掷的时刻他燃起烟火令瞬间那火焰穿透混沌的尘烟直冲天际城楼上的将领一见信号即刻命战鼓手擂起了特殊的鼓点暗示一衆兵士举盾自避前排的弓箭手无差别的将箭射向烟尘中为的是歼灭将军前方的敌军为他开辟道路後排大型连弩所发出的长箭则射向一里开外逼近敌军的阵地前沿为的是筑起一座三尺高的箭墙替将军尽可能多的挡住敌军阵地的步兵城门下压阵的长矛手以及留守後方的步骑兵看见烟火令纷纷义无反顾的冲杀进滚滚烟尘之中拑制住了将军身後的敌军至此将军身前身後皆没有了阻碍
将军驾着穿云低伏在它的背上穿行在那片箭雨开辟出的道路他奋勇向前心脏剧烈的跳动鲜血顺着那柄断杆滴到了穿云的金甲上顺着甲片的缝隙染红了它雪白的皮毛……赵氏不顾一切直逼近敌军的阵地原本半卧在榻上悠然自得的主帅忽然发现从漫天烟尘中窜出来的一人一马霎时脸色大变他坐了起来本能的想教人擡着榻往後退却又碍着自己主帅的颜面不好开口他肥硕的大屁股上像扎了根棘刺似的直发紧他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大胖身子手也按在了身侧的同一款弯弓上
此时阵前手执短刀的步兵出列一排挡在了主帅的榻前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刀越发紧张起来临到敌阵不足百步处在好几排密密麻麻射进地里的长箭前将军呵停了穿云猛地直起身子搭弓直指带皮帽的那人那人见势也举弓对着他将军毫无畏惧也不闪躲沉着的瞄准好似平日里校场上反复习练的那样两支利箭隔空平行交错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分晓即刻得见将军的箭直中那人的眉心那人的箭却擦过将军的眉梢儿耳尖斜插进了他身後的地里那一刻将军清晰的听到了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声咻鸣……主帅倒毙敌军将领全慌了神儿看到将军身後大片手持弩机的步兵已经赶了上来吓得赶忙教鸣金收兵扛起榻上那人仓皇而逃将军怔在原地大口的喘着气胸中此刻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憋闷不已他顿觉天地旋转体力不支从穿云背上跌落失去意识前最後看到的是丹枫惊慌失措的朝自己奔来的模样……同一时刻不染果不其然又没听话真不知他是如何神通广大的逃过了一衆护卫的严密监管并出了城的横竖他此刻已身在军营门口了这小兽莫名的感到心慌意乱他在营前来回的踱步再一次焦急得期盼滚滚烟尘将赵氏送回自己身边
不久他“如愿以偿”他看见穿云皮毛上的血污却看不到该在它背上的赵氏不染皱起了眉头急速的喘着气一股不祥的预感刹那涌遍全身一衆军士在营前纷纷下了马只有踏雾那如夜般的漆黑从他眼前呼啸而过径直奔入营中在那一晃而过的瞬间不染清楚的看见赵氏闭目仰靠在丹枫身前的画面丹枫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揽着赵氏他冰块儿般的脸上再次掀起波澜露出一种焦急夹杂着恐惧的神情
不染吓得魂儿都要掉了他快步追到医官帐前眼见着丹枫把将军抱了进去他疯了似的冲进账中丹枫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回身看见他时吓了一跳拦住他惊惶道:“你怎麽在这儿?!”
“将军这是怎麽了?!怎麽了!”不染看见扎在将军胸口上的断杆不顾丹枫的拉扯就要往里冲
“他受了箭伤你别上前!”丹枫死命的拽着不染他这一路为了揽住失去意识的将军没少费力现下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这就是你说的无需多做忧心!”不染突然转头大吼着质问丹枫边吼还边狠狠拍了下丹枫的肩护“你怎麽不护着他!”不染已经疯了否则他断不能把这麽个罪责硬扣到丹枫头上去
“你别闹了!先出来别妨碍医官给他诊治!”丹枫半带呵斥半带央求的催促道
“你放开我!!将军~伯渊……”这小兽哪里还听得进话他疯狂又绝望的呼喊着赵氏的名字一副天塌下来也要过去守着那人的架势丹枫费劲的把他往账外拽好几回都险些脱手他不免诧异于眼前这个跟健壮丝毫沾不上边儿的少年力气怎能如此之大人怎能如此之难缠
“别喊了!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唤他的名字!你这样是要让人起疑的!你冷静点儿别闹了!”丹枫总算把他弄了出来他晃着不染的肩膀低声冲他呵道希望他赶紧打起精神来
“你身上手上……是他的血吗?”不染不住的发着抖泪眼婆娑的望着丹枫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回答
“不……不全是他的!听着!你可不能乱!”此刻是苏丹枫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他心里的慌张并不比不染的少
账内医官们先是小心翼翼的卸下了将军的铠甲同时意识到这杆箭既然能射穿这精钢铸成的坚甲定有玄机一名经验丰富善治贯通伤的医官先是命人用煮沸後晾凉的淡盐水冲干净将军伤口附近的血污然後自己手执用火燎过的细刀沿着伤处的两端纵向做了个切口待把切口撑开便看到了深深嵌进将军血肉里的那带着倒鈎的锋利箭头几名医官见状面面相觑觉得这伤实在棘手一致决定不可轻易处置
方才执刀的那位医官匆忙从账中走了出来对着守在门口的丹枫和不染说道:“这一箭擦着心脉十分凶险那箭头异常蹊跷尾带倒鈎将军气息渐微我等恐损伤要害不敢贸然将其取出来之前见那位先生医术高明你们快去将他请来为将军施针用药先吊住精神我等才好取箭!”
之前的那位先生说得不就是方氏麽可此人业已作古此刻又到何处去请呢?不染不禁暗自怪责起了方去芜死得不是时候看来这小野物心里发育不良的慈悲始终是虚弱的……瞬间他又想到了一个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冲着丹枫急声道:“哥哥去请孙先生来!他是方氏的首徒定不会错的!哥哥你快去呀!”不染抹干净眼泪伸手推了丹枫一把
“你别急我们回来时兵分两路思道已进城去请了!想必人就快到了!”丹枫连忙安抚道
至此衆人只能这麽干等着而此时账内将军的魂神已游弋在了阴阳之间他发现自己卸下了一身厚重的铠甲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碧蓝色便服身处一片泛着淡淡金黄的雾气之中他辨不清方向在雾中茫然的走了好久渐渐的周围传来阵阵孩童咯咯的笑声他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唤着:“浊儿浊儿快来……”拨开迷雾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华陵的赵国公府那个存于将军记忆中的家他快步走上前去推开大门瞬间便回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赵氏生命之初的画面此刻清晰的铺展在他眼前那是他脑海深处被好好收藏的时光
“挽儿你看浊儿走得多好!浊儿快来……”一个俊朗的男子蹲在地上一脸慈爱的转着手里的拨浪鼓他面前不远处的幼童正咯咯笑着努力迈开小小步伐朝他蹒跚走去那男子正是赵元枢那时的他还没有深沉的心机满腹的算计有的只是日日都挂在脸上的真诚灿烂的笑
“浊儿来!快到哥哥这儿来!”一旁那个青青少年拿着一只布老虎对着自己的弟弟引诱道年幼的浊哥儿眨巴着那一双灵秀的大眼睛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自己的哥哥拍着小巴掌笑得越发欢快了他急欲加快脚步却反倒摔了一交可他也不哭用两只小手撑着地面奋力站了起来父母兄长虽很想去扶他可看到他坚定勇敢的小模样便只在一旁笑着为他鼓加油劲儿终于他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咯咯得笑个没完父亲抱起了他坐到美丽温婉的妻子身边雾气一般蓝紫色的花朵绣在苏挽纯白的裙摆上她一手揽着自己的长子一手轻轻摇着团扇她慈爱的目光落在幼子肉嘟粉白的小脸上那时的她脸上写的之字不离幸福……这就是属于他们一家最後的静好时光
赵氏温柔的笑了他多想一直停留在这夕阳般温暖的场景里循环往复他的泪水泉涌般的模糊了视线他只低头擦了擦眼泪谁知再睁开眼却已换了一片灰蒙蒙的天那些美好还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脚下是广袤千里的无尽荒原骤然一声惊雷吓得赵氏心惊胆战他不知怎麽又握起了有悔不知怎麽又披起通身沉重的甲片他觉得周围越来越阴冷无法抑止的颤抖起来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在他身後响起他转过头看见了那位流着血泪的恐怖狰狞的母亲她正伏在地上扭曲着身子爬向自己越逼越近赵氏扔下了有悔像个被吓坏的孩子身体僵直的步步後退那女人迅速爬了过来抓住赵氏的脚踝擡头狠狠得瞪着他口中不住的发出凄厉的尖叫赵氏哭着向她道歉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慌乱中他好像摸到了什麽冰冷僵硬的东西他战战兢兢的低头一看自己手下按着的竟是一颗沾满了血污的铁青色头颅刹那他目光可及之处遍地都是断臂残肢那女人的尖叫声像是某种号令地面上开始渗出了汩汩黏腻且散发着腥气的鲜血赵氏觉得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他蹬开那女鬼起身想逃地底冒出的脓血顷刻已漫过了他的膝头继而又涌上腰间仿佛誓要裹挟着他直入地狱赵氏捂住了自己的脸站在原地不住的抽泣起来他不再挣扎不再逃跑他就这麽放弃了自己……
“伯渊!”头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了不染高声的呼唤阴阳之间赵氏无助的魂神听到这呼喊擡头仰望的瞬间账中他的肉身奋力的睁开了双眼顿时他感到自己胸口上猛烈的一下撕扯紧随其後的是一阵前所未有的钝痛他迷迷糊糊的只看到好几个人围着自己其中一人手上好似还拿着个血淋淋的东西他的耳畔嗡嗡作响一阵无力又昏厥了过去
医官把箭头清洗干净带到账外交给了丹枫只一眼那奇异的模样便教人触目难忘片刻後孙先生也跟着出来了守在帐外的衆人一拥而上只等着二人开口“将军真是命大!这箭头上的倒鈎是外翘的虎视眈眈的支楞在血肉里离心包就差一片韭菜叶的距离了再偏半分必将大损心脉还好胸甲坚固否则就算躲开心脉也要重创肺脏如此将军绝救不回来了!”那医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回想起方才取箭的过程仍觉得动魄惊心
“这麽说将军便是无碍了吧!”不染睁大眼睛焦急中带着期盼询问道
“将军的脉象有些混乱气息也不稳尚无把握可保万全!不过小哥儿也不必过于担忧在下自会全力医治!”孙氏倒是实在可他一句“尚无把握”说得不染和丹枫的肝儿都打颤了
“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不染早忘了脸面是什麽他扑通跪地拜倒在孙先生脚下泪湿了大地
“在下定当全力以赴!”孙先生连忙去搀他看着不染的泪眼他作为医者本能的生起了一阵不忍
“我可以进去看他吗?”不染乞问道
“小哥儿去看吧咱们也得赶紧去备药了……”
一听这话不染都没顾不上向人家道谢便一头钻进了帐中赵氏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胸前缠着的绷带上已经洇出了血痕不染跪到床前不住的掉眼泪赵氏眉头轻蹙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缓紧闭的双眼下眼珠不住来回转动像是做着什麽可怖的梦不染握起他的手那麽冰凉他轻抚着赵氏的额头和脸颊不住的向造物苦求:索性把他的苦难全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