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到姜馥莹的脸,却能想象出她晶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被寒风吹到红通通的脸颊透着羞,点头说好。
指尖第一次那样无力。
剑穗不大,用着有吉祥寓意的五彩的线,细心编制出代表着平安喜乐的图样,能从每一条线的走向中看到制作的人有多用心。
重见光明,能辨清颜色的他再一次失去了色彩的感知。五彩的丝线在他手中徒有黑白,连带着六月的热意也降了下来。
祁长渊擡眸,再度看向她离去的方向。门被她掩上,如同只是离开了,下一瞬便会回来。
许久,久到他双眼干涩,泛上了些许水光。
久到她确实不会再回来。
如同为他下了审判似的,祁长渊展开那信。
在看到信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还好不是一声不吭地将他抛下。
好歹亲口听她说了爱。
他被自己的想法荒谬到,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纸面,小巧的字体称不上有多麽好看,但就是如同她的人一般,带着自己的骄傲与根骨,还有从未让人与脆弱联系起来的柔婉。
那如藤蔓一般轻易无法摧折的柔婉,如今成了束缚悬挂着他的索。
稍一收紧,便会取他性命。
“长渊,我极少这样称呼你。”
“请容许我任性一次。我想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当面与你告别太过煎熬,我知晓你会放我走,可我却无法看着你的脸,说出任何一个不字。
“很抱歉欺骗了你,也辜负了你的真心。但我还是逃不过自己的本心。
“我自知身份不及你,却知晓我的本事并不熟旁人,也并非一定需要旁人襄助才能勉力完成自己的想法。我自幼要强,也不愿永远囿于後宅,做你们这等高门会喜欢的娴静主母。
“与其说厌恶,其实恐惧更多。阿爹的例子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一例。手足至亲血浓于水尚能惨下杀手,而人心难辨,我只有薄命一条,无法与任何人抗衡。
“若与你回了去,我所能倚仗的,只有你的爱……可这似乎太过飘渺。我知你待我好,却不知你待我的情意中有多少是当年的遗憾与求而不得。倘若有一日这份爱消失殆尽,往後的数十年,我又该如何度日?是否会像无数困在宅门里的娘子一般,让我的孩子与你这般即使享尽富贵,也感受不到半分温清。
“……所以我离开了。与你说的话不过是编造出来的甜言蜜语,一切都做不得数。盼君珍重自身,莫要再挂怀我这个自私薄情之人,也莫要再来寻我。”
“各自珍重。”
纸面被指尖揉皱几分,又被人小心翼翼地抚平。
祁长渊从未看过这样摧心剖肝的字句,她将他撇开在外,从此她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他的痕迹。
似乎周身都麻木了起来。
她原来,是这麽看待自己的麽?
他放她走,便该料想到这个结局。
既然都决定了放手,为什麽还会被她的决绝刺痛到心脏。
“世子丶世……”
无忧推开门,自来沉稳有素的他也乱了方寸,手中拿着药碗,气喘吁吁。
祁长渊擡眸,看着自外面射来的日光。
“世子,”无忧面露难色,似是不忍,终究还是道:“姜娘子熬了,熬了活血利水的药……有堕胎之效。有身子的人,是万万用不得的。”
祁长渊叮嘱他悉心照料着姜馥莹起居,他照例检查娘子用药,不想却发现了这些。
药碗空空,只馀药渣,泛着苦涩的气息。
“厨房的人说,今晨的药是姜娘子自己熬煮的。”
许是说了第一句,接下来的话便也没那麽难以啓齿。无忧说完,才发现祁长渊异常地平静,像是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逆着光,他看不清这个自小跟随到大的世子大人的面容。
却能从他寥落的身影里,看到浓重的哀伤。
“……她得多疼啊。”
良久,祁长渊缓缓开口。
他转过身,将那剑穗挂在剑柄之上,再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