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信冷眼睨着谢寒商。
谢寒商神情无辜且茫然,但仍听话地接过了大帅的壮行酒,一饮而尽,“必当不辱大帅使命,兰陵大捷,末将提符无邪人头来见。”
夏信仍是不饮。
夏延昌满意地与谢寒商交代完,看向这逆子,一时间总有股无名之火要发作。
以前看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不能说一句不优秀,但与谢寒商比较起来,夏延昌却嫌不足。
到了这个年纪,像个没能晓事的混世魔王,除了稍显洁身自好以外,性格同上京城里斗鸡走狗之徒恐无两样,胸无城府,志大才疏,与自己同去西关蹉跎到了这把年纪,还不肯定心成家,终日里出了军营便游手好闲,可叹。
若能大捷还朝,收复十州,平生所愿得偿,至于儿子的婚事,就随他去吧,他想自由便自由,老父亲再不干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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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兰陵这场仗,谢寒商与夏信的不对付传出了营地,还引得符无邪曾经使出反间计,挑唆他俩关系破裂。
谢寒商与夏信维持默契,将计就计,故意装作龃龉,引得符无邪先乱阵脚,派出先头营前来试探,结果三千人马被全歼。
符无邪暴怒,心知中计,但亦不敢再大举调兵。
兰陵之战持续了一年,符无邪对峙之中主力近乎消磨殆尽,眼看着兰陵已经不可能守住,他等来援军之後一鼓作气,干脆与雍军拼一个鱼死网破。
兰陵大战双方均伤亡惨重,最终大雍仍是攻克下这座重要关隘,将战略纵深更前进一大步,进已经可以威胁北人盘亘幽州的王庭。
接下来已不可北上,而是要清理兰陵左右残留的北人守军,这都如砍瓜切菜般容易,只是双方争持不下时,大雍这边的粮草也见了底,如若当时符无邪不发起总攻,谢寒商也将率军直抵兰陵决一死战了。
显然北国的财力相较于大雍更耗不起。
眼下符无邪保存性命,撤离兰陵,并不算溃逃,兰陵城中留下的辎重极少,遗民大开城门欢迎龙骧军,自发献上了家中存粮帮助军队过渡,但龙骧军秉持军法,对百姓分文不取丶秋毫无犯。
为今之计只能暂时休养,厉兵秣马,等待朝廷的救济粮跟进。
谢寒商血战之後伤了一条胳膊,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动骨,入夜,令军医来兰陵衙署卧房看过之後,他独居内寝,从匣子里捧出了那身干净的银线透亮的披氅。
知是死战,所以上阵前没有系这条鹤纹披氅,也许内心当中仍对九原之战存有梦魇,担心这身披氅再度染血,坠入同袍的血涡之中,玷辱了她的一番心意。
谢寒商将这条披氅收拾得很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无,捧在掌心,披氅上的银线仍然煜煜生辉,蜿蜒的针线走笔细腻,勾勒出栩栩如生的仙鹤振羽图。
每当他思念着妻子时,总是会将这身她亲手绣的鹤纹披氅拿出来反复摩挲。
也许真是他离开太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殿下了。
大战之後的疲惫,和心理上无尽的相思,折磨得他近乎身心俱疲,不得一法排遣,只能将脸埋入披氅间,任由粗硬的经纬摩擦脸颊,一阵阵传来的钝痛仿佛才能使他保持清醒,不然不知该如何捱到今後。
这时,窗外蓦地有人来敲,不知是谁。
谢寒商不愿意理会。
但那敲窗的人极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叩击。
笃笃笃。笃笃笃。
谢寒商终于无法再坐视不理,用披氅将脸擦干净,动身开窗。
门外是一名传信的马前卒:“将军,朝廷的运粮官押送粮草已抵兰陵,粮官说数目要将军亲自去点。”
谢寒商没有心思:“让我副将郭贤去也是一样。”
小卒却摇头说道:“粮官说,一定要将军亲自去清点数目,以免事後牵扯出中饱私囊的事情,将军疑他後方不力。”
如此谢寒商才亲自去走一趟,吃过亏的,警觉些没甚不好,以往运粮官来时,也都是他亲自接见。
只是今晚不同些,今晚他实在,情绪有些难以自控。
这场仗已经打了近两年了,朝廷拨下来的款项从无短缺,足可以见官家北伐的决心。
加上这支龙骧军多次大捷,打出了军心,更打出了民心,军民一体,互通有无,每到一地都所向披靡,皇帝花钱如流水也花得高兴。
不仅如此,谢寒商尚在军中便擢升了两级,人人都说,这位谢将军一旦收复十州,回到上京後封侯赐爵那是少不了的。
“粮草数目一致,并未缺斤少两。”
谢寒商将账目阖上,交给粮官,便道:“将粮草按例发放,让马先吃。”
粮官见将军要走,眼尖地一把薅住人:“将军,我们粮官说,还想见将军一面,亲自把账目对一对。”
谢寒商不知这位粮官为何如此多旁枝末节之事,但仍心生好奇:“你并非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