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吐出一口烟,“很可悲啊,原来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爱过的人也不过这个鬼样,到了四十几岁,比我那个吃喝嫖赌的爸好不到哪里去。”
“这就好像你碰到少女时代的偶像如今住在桥洞下捡破烂为生……”莎莎把卷发拨到一边,自有一种天地沧茫的气息,“我情愿他到死都不要出现。”
珍妮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不禁思索,又有多少旧情人经得起时间的检验。
她教的00後小朋友们流行在朋友圈说“各自努力丶顶峰相见……”殊不知岁月无情,大部分的关系,只能在时过境迁後当彼此落魄衰颓的见证人——噢,原来你也不怎麽样。
莎莎有点醉意,凑过来搂住珍妮的手臂,语气亲昵:“你呢,你的归国博士相亲对象,什麽进展。”
“还在接触……”珍妮想了想,“唔,没什麽不好。”
莎莎擡头盯着珍妮,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坐直身体:“没什麽不好——那可不行啊。在爱情里,双重否定等于否定,没什麽不好,就是没什麽好。”
“你是不是公衆号看多了,哪来那麽多歪理邪说。”
珍妮继而为自己辩护:“相亲就是这样,没有那麽多天雷勾动地火。”
她隐约懂得莎莎的意思,没什麽不好,但不完全好,差的那一点是什麽,她也不知道。
珍妮不愿多说,拿过酒瓶端详:“山崎……很好喝啊。”
“混蛋老秦送的,我们喝个精光。”莎莎笑着说。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那天在老秦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叫阿姨切点水果,我看柜子里新买的盘子很漂亮,说要用这个。阿姨冲上来把盘子夺过去,跟我说:‘杜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爱马仕盘子,不能沾洗洁精,所以只能装饰不能拿来用。’想起来还是火大,分手了连阿姨也要借势羞辱我。”
珍妮喝得有点晕,鼓起勇气直言道:“或许你就不该找有钱人。年薪百万的男人,再怎麽甜言蜜语,心里也是看我们不起,何必呢,不用爱马仕餐具也能吃饱饭。”
“连你也这样看我……”莎莎叹了口气,觑起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算了,你怎麽会懂呢。你想跟着陆鸣去美国留学,你爸妈二话不说就送你去了,我工作三年才去英国念硕士,学费是我自己攒的,生活费是我问前男友借的,我妈说,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莎莎的声音变得含混:“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退路的,珍珍。”
话音未落,莎莎已经躺倒在沙发上睡过去。
莎莎撅着嘴巴,眼角有泪痕,看起来和高中的时候没什麽两样。
珍妮很久没见过不化妆的莎莎,快忘记她拿掉假睫毛和美瞳是什麽样子。
只见莎莎侧卧着慢慢蜷缩起来,滚水里的小虾米,她看起来脆弱极了,像是要在睡梦中小心躲避一切可能的侵害。
看着她的睡颜,珍妮突然感到心酸。
或许莎莎并非进化彻底,只是善于僞装。
珍妮点起一根烟,吸一口,呛两口,便放一边,任它在黑暗中燃烧。
珍妮想到莎莎刚才说的话。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退路。”她说。
原来莎莎是这样想她的,被宠坏的温室花朵丶遇事只会哭着找爸妈。
前男友陆鸣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是用宠溺的语气说的,我家珍妮这人呀,行动上勤劳丶思想上懒惰,小事一丝不茍丶大事却糊涂得很。
人们逃避他人关于自己的真实想法,因为真相往往残酷。
珍妮轻叹一口气。
从母亲到陆鸣,她总是乐于让别人做主。
是她亲手把指挥棒交到他们手里,待到他们累了倦了逃了,她就怨他们辜负自己。
也许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麽无辜。
珍妮又看一眼熟睡的莎莎。
她们都长大了。
从南到北辗转不同城市,经历一些人情世故,懂得尼古丁和酒精的必要,然後看着年少时对爱情对未来的幻梦一点点破碎。
很难过,但死不了。
今夜心碎尽管喝醉,明朝闹铃响起继续挤地铁。
所幸,这些年过去,她们仍拥有彼此。
珍妮从卧室拿出毛毯,轻轻盖在莎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