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腩用面粉与黑胡椒腌制,珐琅锅内倒少量橄榄油,摆好牛腩,正反面煎至变色,再倒入红酒丶香醋丶高汤丶加入月桂叶,沸腾後换小火慢慢炖煮。
锅里“咕嘟咕嘟”,酒味和肉香扑出来。
那气味像冬天心爱的旧毛衣,朴素却舒服得叫人只想打盹。
玫依从客厅踱步过来,看一眼厨房,兴致昂扬地说:“去年圣诞节吃完你做的炖牛肉,我就一直记着!”
“一小时後开饭……”大卫笑笑,一边用木勺翻动牛肉一边说,“昨天刚打扫过房间,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不,我去住万豪……”玫依眨眨眼,“信用卡送的,不住浪费。”
“好。”大卫点头。
餐桌上整齐摆放炖牛肉烤蔬菜丶恰巴塔面包,香气扑鼻丶一派温情,只差一块红白格子桌布就可假装美式家庭餐馆。
玫依揪下一块面包,松软热乎,惊道:“连面包也是现做的?”
大卫摆摆手:“楼下面包房买的,刚出炉。”
玫依道:“噢,我想念上海生活。”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起纽约共同好友的近况。
Ben考医学院三年失败後终于放弃,跑去加州念计算机硕士;Sean拿大学时期一百美金买入比特币赚的钱去读商学院;还有Wayne和林苗苗,那场康州郊区丶介绍玫依和大卫相识的盛大婚礼仍历历在目,两人已离婚收场,婚礼策划历时十二个月,婚姻存续十三个月。
“麦克都好吗?”大卫问。
玫依立刻从手机中找出照片,递给大卫,“又肥了。有时他呆望窗外,我认为是在偷偷想念你。”
大卫端详照片,笑得过分宠溺:“噢,我真想念麦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把手机递回去,大卫又问:“你的感情生活呢,还和Elaine在一起?”
“年初分手了。”
大卫摇摇头,谑笑道:“你别说。那时我还颇受打击。”
“虽败犹荣咯……”玫依眨眨眼,有点臭屁地说,“这种事倒也发生过几次。”
这些名字连同纽约的岁月,对大卫来说又熟悉又陌生,明明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却遥远得仿佛称得上故人。
玫依拿面包在炖牛肉里蘸了蘸,边吃边问:“你在上海过得好吗?”
大卫摆出他一贯的微笑:“吃好睡好丶充分运动丶按时吃药,无可抱怨。”
“有什麽新鲜事?”
“唔……”大卫沉吟,“我和楼下一只流浪猫关系不错,每天见到我都来脚边蹭几下打滚。”
玫依露出八卦的神情:“那位爱哭的邻居呢?”
“噢,你说珍妮。我们常一起约着吃饭。我们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大卫饮一口酒,“我不知道。”
与孟晖告别後,珍妮独自走在路上。
十几个夜跑的人,松散排成一列,从珍妮身边穿过,引起一阵风。
珍妮把手插进大衣口袋,看着夜跑者变小的背影,她忽然记起第一次去海边的场景。
二年级的暑假,一家人驱车前往邻市的沙滩。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蓝色的海。
珍妮记起脚底的触感,沙子不如想象中的柔软丶有点硌脚。但身体与沙滩之间不受阻碍的连结好像注入一种神奇的力量。
那天,珍妮在海边撒开腿乱跑,一直跑到太阳下山。
她闭上眼睛,光脚踩在沙滩的触觉在脑海里变得清晰,她想找回那种冲动,不是跑向某个特定的终点,只是被本能驱使,必须跑起来。
珍妮在人行道上迈开腿,追随夜跑者乐高小人般的背影,慢慢加速。
她看到城市以加快的速度後退,而她在前进,确凿地丶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
仿佛回到那片沙滩,松开鞋带丶甩掉鞋子赤着脚,没有目的丶没有方向地跑着,并感到久违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