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株,”玉帝恍若未闻,步履轻移,又停在一树枝条垂坠如瀑的异花前,兴致丝毫不减,“此花最是奇特,看似柔弱无骨,千丝万缕,实则韧性惊人,百折不断。”
他意有所指般看向敖光,笑容依旧温煦,“世间诸事,莫不如此。过刚易折,龙王以为然否?”
“过刚易折”,这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
浓郁的甜香灌入敖光的肺腑,却只带来一阵阵烦恶欲呕的眩晕。他再也无法忍耐,向前踏出半步。
“臣今日冒昧觐见,只为一事。陛下,小儿敖丙历劫在即,性命攸关。那张‘婚契’乃他保命之关键。恳请陛下开恩,解除契约!”
侍立的仙娥们垂下眼睫,手微微颤动。捧着玉笏的仙使呆立,腰背挺得更加笔直。
玉帝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一瞬,如同被风吹皱的池水,但旋即又恢复了深不可测的平和。
他没有看敖光,反而缓缓踱到一株开得如火如荼的蟠桃树旁。他伸出手,却不是去取契约,而是拈起一枝斜逸旁出的桃枝。
“爱卿啊,”玉帝的声音悠缓,他拂过那桃枝与主干相连的脆弱关节,“天庭的规矩,急不得。”
指尖金茫一闪,无声无息地切断了那根桃枝。断口处平滑,渐渐渗出晶莹的汁液。
玉帝拈着那支断枝,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机缘未到,强求易折啊。”
8。
“陛下,花,看过了。臣此来,只为那份婚契。”
“爱卿,”玉帝语调轻缓,“世人常道‘将离’。像这花虽好,若非要强扭着凑在一处,反倒失了天然韵致,徒增怨怼。所以缘法之事,强求不得,勉强不得啊。”
仙娥们屏息垂首,恨不得化作石雕。
“陛下,”敖光的声音拔高,“不必再论花品。那纸婚约,关系吾儿命数,关乎东海龙族气运。今日臣必须毁掉它。”
他一步跨至仙使面前,按在了那方玉笏之上,“拿来!”
仙使跪倒在地,求助的目光投向玉帝。
玉帝行至亭边,目光投向瑶池深处的一隅。那里,数朵白莲绽放于碧波之上,不染纤尘。
“爱卿,何必如此心急?何必干涉小辈的因果?”玉帝凌空摄来一朵最洁净的白莲,拈在指尖。
他的目光透过花瓣,悠悠然落在敖光那紧绷的脸上。
“爱卿且看此莲,素雅高洁,不蔓不枝,真乃仙品也。待到令郎大婚吉日,以此等仙莲为灯,悬于东海龙宫映照碧波,辉耀水府……岂非祥瑞之兆,良缘佳话?”
9。
落日熔金,泼在宋家庄高低错落的黛瓦上。
正是归家的时候,人影攒动,交织出一片热腾腾的喧嚷。
就在这烟火气最浓的院落一角,金莲咤却像个格格不入的过客。他盘腿坐在矮桌旁,焦躁地一下下敲着桌面。
桌上琳琅满目。
荷叶鸡香气四溢,新蒸的稻米粒粒如玉,碧绿的时蔬还带着露水气,旁边甚至温着一小壶清冽的桃花酿。
可这一切,全入不了他的眼。
“敖丙呢?”金莲咤黑眸黯下来,“这都什麽时辰了?”
他问得突兀,喧闹的谈笑声骤然停下。姜子牙夹到半空的一筷子青菜顿住了,宋异人端汤碗的手也停在原处,连门边摇尾巴的小黄狐狸都疑惑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面对着不知底细的神仙,宋异人有点怯,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敖公子不是身体不适吗?兴许是还在休息?大人你先……”
“是吗?”金莲咤霍然起身,矮凳被他带倒,“砰”地砸在地上。
院里晾衣竿上懒洋洋的混天绫听召,破空而来,携着金色符箓流过。整个院落的空气变得滚烫,仿佛被火焰炙烤着。
宋异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端着饭碗的手发起抖。
见此,姜子牙沉声呵斥,“哪咤,不得无礼!长辈面前……”
“礼?”金莲咤冷笑,“我会在意那种东西?”
语毕,红光敛去。
金莲咤方才坐的位置空空荡荡,唯有桌角沾着一点金色。粗糙的边沿锋利,显然刮伤了他。
关心则乱。
槐树叶子筛下最後一点夕光,落在木门上,也落在几片悄然飘落的莲花上。
花瓣是纯粹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