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中,点点灯火像被笼住的困兽,飘忽着照出影子。
院中桌上放着一壶酒,褚策祈正仔细擦拭剑锋。
“方才席上没见到你。”
“我大哥在就行了。我若在陛下不得问啊?撒谎这事儿我可不在行。”他将剑收回鞘中,看向她说,“如今天冷了,你也不加件衣裳。”
关月低头看了看:“心里有事,不觉得冷。”
她拿起一旁的剑,抽去剑鞘细细看了:“这是新打的麽?没见你用过。”
褚策祈闻言笑:“你是想要,还是想看?”
“想看,我很久没见你用剑了。”关月利索地推回剑鞘,“喏,给我个面子?”
“我一向是给你陪绑的。”褚策祈说,“为了让你背书,他们也算不容易了。”
关月想了想:“那还是照旧,你练剑,我背诗。”
寒光掠过,剑锋已在她眼前,长剑听话地转了个圈,在夜色中亮得晃眼。
“那你背,我听着!”
剑风掠过,明明是冬日,她却恍惚看到了少时的漫天落英。
“从哪一篇开始啊?”
“《剑器行》吧!这篇你最不熟!”
关月闻言笑:“我如今都会的!”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褚策祈的剑意不曾断过,关月时常背不全,但旧日的光景却忽然清晰了。
忽然有落雪,她伸出手,雪花缓缓化开。
微州帅府院中有桃树,她最喜欢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去玩,剑风曾卷下簌簌落花,她伸手去接,花瓣却落在发间。一旁的少年收了剑对她说:你看,所谓桃之夭夭,便是桃花瓣只会找你,从不往旁人身上落。
“後头是不会了吗?”
关月回过神:“嗯,忘记了。”
褚策祈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之一给她:“千里迢迢从微州带来的。”
关月端起来闻了闻:“是伯母做的桂花酿。”
“你只有这个喝了不会醉。”褚策祈饮尽酒道,“临行前母亲特嘱咐了带着的,还有两坛,都是你的。”
他将长剑递给她:“仔细看看。”
她细细看过剑身的每一寸,在剑柄处找到了端倪:“桃花纹。”
“原是要在——”褚策祈忽然顿住,改口道,“在生辰那日送你的,喜欢便留着吧。”
碎雪落在剑身,薄薄一层遮住寒芒。
关月轻声道了谢,许久才说:“我的事情,拖累你了。”
褚策祈一怔,匆匆移开目光道:“成亲这事没什麽意思,现下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拖着,正合我意呢。”
关月抚过剑柄上的桃花纹路,又说:“褚伯父不会让你一直逍遥下去的。”
“那是以後的事。”褚策祈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日後诸事安定,你来微州,我们再去策马看花。”
关月忽然有些想哭,压下声音道:“好啊,你记得多备几坛桂花酿,我要带走的。”
“还用你说?你哪次来不算计我家的酒?”他擡首望向飘雪的天,“选一个。”
“什麽?”
“屋顶。”
关月失笑,而後认真想了很久:“褚伯父的书房如何?”
“我想想吧。”褚策祈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拿件衣裳来。”关月颔首:“好。”
他方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道:“酒拿好,不许偷喝啊。”
“你快去吧。”关月催道,“记得将馀下那两坛也提来,我一会儿带走。”
等褚策祈回来,碎雪已淡得看不出了。
关月接过披风问:“想好了吗?若不去他书房,我就走了。”
“你是仗着我爹抓不到你,肆无忌惮起来了。”
“反正挨骂的不是我,他要是发火我转身就跑。”关月说,“你到底去不去?”
褚策祈叹道:“走,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