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立刻笑开了,又说了不少打趣的话,弄得温怡脸上泛起红。
“等哥哥他们到了,我差人去请最好的厨子。”温怡笑笑,“我们好好过个年。”
夜色渐深,小孩儿都玩累了,困得被抱回屋去。
温怡拿出一卷图,摊开给关月看:“旁边那宅子我大致修整了一番,细微处还得嫂嫂来定。”关月移开眼:“我哪懂这个呀?等你哥回来,你和他商量。”
“哥哥也不懂。”温怡凑近些,小声道,“我娘弄这些最厉害,你找她撒个娇就成了。”
“再等等吧。”关月含糊道,“……那宅子挂谁的名还不知道呢。”
温怡喝了一点酒,没有醉,面上红彤彤的,但很有抱着酒坛子喝到底的意思,吓得谢旻允连哄带骗将她领走了。
傅清平早早离席去逗阿惜,陆文茵抱着阿圆和谢知予走了,如今温怡也被谢旻允领走,长桌上忽然只剩关月一个人。
她摆弄着只装过些茶水的盏子,忽然心情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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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关月进宫面圣。
年轻的帝王早早屏退左右,见到她时依旧笑着唤了一声:“阿姐。”
关月眉头一动,规矩地行了大礼,垂下眼不视天颜。
这种氛围让李永衡有些尴尬,他不知她是为了让别人挑不出错,还是仍在为温朝去惠州的事埋怨他,亦或是两者都有。
他只好拿出帝王的模样:“免礼。”
关月闻言起身垂着眼,静等他的下文。
“这里没有旁人,即便要遵礼节……”李永衡斟酌道,“也不必如此生分。”
关月还是垂着眼:“陛下言重了。”
李永衡这一刻终于知晓,他再不可能如付衡当年一般拥有那样全心全意爱护他的兄长和阿姐,他注定要在这个位子上作出无数令他们难过或煎熬的决定,注定孤家寡人,失去单纯作为一个晚辈被爱护的资格。
他沉默了很久:“阿姐,我最後这样叫你一次。”
关月擡起头。
“他们不愿我赏你,他们说封赏于兄长便是圣恩于你,左右是一家人,只当一道赏了。”李永衡笑笑,“我不愿意。”
“陛下无需为难。”关月道,“臣本不在意这些。”
“但我在意,我在沧州亲眼看你为战事殚精竭虑丶不顾生死。”李永衡道,“你有足以称道的战功,那便应该赏。只是我——我终究不能一意孤行,这些日子牝鸡司晨这个词听得我头痛,阿姐,我只好将兄长的功劳看得更重一些。”
他喃喃道:“……我对不住你。”
“陛下言重。”
“但我依然会给你应有的尊荣,至于日後想留给谁,都随你。”李永衡稍顿,“应该是留给侄儿吧?届时封赏的旨意一下,阿姐就可以上折子,我会允。”
他沉默下来,许久才道:“阿姐,这是我还你们的恩情。日後若以君臣论,我恐怕……会不得已做很多令你难过的事。”
关月对他笑笑,竟也换了称呼:“我明白。”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雪。
李永衡目光遥遥,忽然想起自己到沧州那日——那是深冬,他到时没有飘雪。他少年心性,一心想跟着魏乾,最後倒下去时,落了那个冬天的最後一场雪。
他在瓢泼大雨里有了偏爱一袭碧色的母亲丶在秋日的寒风中有了温文尔雅的哥哥丶在簌簌飞雪里有了阿姐和兄长丶有了朋友和老师。
而今竟都渐渐都失去了。
他夜深人静时在想,是他做错了什麽事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一日他跪在兄长塌前,一遍又一遍听从小待他好的哥哥对他说对不起。他那时在想,兄长连皇位都谋来送给他,究竟对不起他什麽呢?
直到他去拜见母後,再未见顾容穿过碧色;直到他的朋友开始恭敬地唤他陛下;直到他不得已去逼迫他的阿姐,察觉到那被藏起来的丶汹涌的怨与惧。
当皇帝很没意思。
这是他再不能宣之于口的真心话。
关月离去前最後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人高高在上,需她仰视才能看清。她压下心底莫名的几分唏嘘,在冬日的碎雪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