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夜盲
Chapter152024年夏
快下班的时候汤夏和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前几天他向双料人才名单上的几个人抛出了橄榄枝,其中一个人回信拒绝了他。汤夏和点开那封邮件,盯着邮件的内容看了好一会儿,然後关了电脑准备下班。
在电梯里他遇到了魏澜,魏澜问:“前几天发给你的那些人联系得怎麽样了?”
汤夏和摇了摇头说目前还没有结果。魏澜拍了拍他的背以示鼓励:“有需要随时和我说,我能帮就会帮的。唐建华做得项目怎麽样了?”
汤夏和扶了一下镜框说:“已经谈成了,过两天就要和清算组的其他成员见面。”
魏澜低下头问:“他没有故意刁难你吧?”
汤夏和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是他看得出来,魏澜把活推掉了这件事还是让唐建华很生气。他张了张嘴,想说点安慰魏澜的话,可什麽也说不出来。电梯到了一楼,汤夏和同魏澜打了声招呼,魏澜见他一个人回去,问他:“你丈夫没来接你?”
汤夏和只说秦文澈最近比较忙。
挤地铁回凌铭之家里的路上汤夏和突然想起了以前秦文澈载他回家的日子。秦文澈的车价格不菲,坐在里面十分舒适。他喜欢秦文澈车载香薰的味道,秦文澈还给他买了柔软的坐垫摆在副驾驶上,每次载他回家的时候秦文澈都会在车上放轻音乐,让汤夏和得以好好地休息。汤夏和低头想,自己可能也要买一台车了。
凌铭之已经帮他把东西都打包好放在了门口,所以汤夏和很快就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同凌铭之道了别。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成一片灰蒙蒙的,汤夏和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所有的物件都像是一个又一个幻影。
汤夏和记得,秦文澈在的时候,家里总是阳光明媚的。秦文澈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把被子拿到太阳底下去晒,每天早上他都会把窗帘掀起来,让亮光透入房间里。秦文澈说要多见一见太阳,他们有空的时候,秦文澈总带着他,有时还会拉上一些朋友一起野餐。
汤夏和一个人站在门口突然泄了力气。秦文澈刚跟他离婚的那段时间汤夏和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麽,或者说秦文澈的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了,让他一下子缓不过来。如今他逐渐认清了秦文澈离开的事实,他的离开所带来的不安全感一下子向汤夏和袭来。
汤夏和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离婚这麽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丶如此撕心裂肺的痛。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要听到秦文澈的声音,如果再听不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脸,他下一秒就会发疯。
他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所有的自尊。之前他一直觉得再给秦文澈打电话会显得自己很难堪,可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了那麽多。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拿出手机,拨打了秦文澈的电话。
秦文澈接到电话时正和同事坐在地铁上。白天他去区里其他的学校学习交流,晚上和同事一起坐地铁回学校取车。
坐到某一站的时候进来一位盲人,被盲人紧紧拽住手腕的人大概是她的对象。一时间地铁上的所有人都向他们侧目看去。秦文澈听见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旁边的一对本地人夫妇小声说:“这个小夥看着是善良,但我肯定不会让我儿子娶一位残疾人。”
另一人点头附议:“是的呀,年纪轻轻就要吃这麽多苦,以後就要一辈子照顾她,事业和人生都拴在这个女孩上了。”
秦文澈注视着搀着女孩的那位男孩子,他的脸上透露着疲惫和不断遭人议论的尴尬。秦文澈不禁在脑海里想象如果站在那里的人是汤夏和,自己该有多麽心碎。
手机突然开始震动,秦文澈拿起来一看,仿佛是有心灵感应般,汤夏和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犹豫了两秒後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文澈。”汤夏和还是率先开口了,秦文澈本以为他会说“我很想你”或者“最近过得怎麽样”这一类的话,可他没想到汤夏和问他“你想我吗”。
秦文澈喉头一哽,右手攥成了拳。他说:“不想。”
说这话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眉眼低垂着,就像在做什麽很艰难的交易一般。
汤夏和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有这一天,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秦文澈很快就把电话挂了,汤夏和的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银行卡放进裤子口袋里,关门的时候用力很大,几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汤夏和很少去酒吧,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更不喜欢那样一个每个人都如此直白丶欲望与欲望赤裸裸地碰撞在一起的地方,因为他对秦文澈的爱永远是含蓄的丶内敛的。
但是汤夏和迫切地希望有什麽东西能来摧残自己,酒也好,打骂伤害都好。只要他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才能从中获取一丝安心。
汤夏和把自己的工资卡递过去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其他,酒保也没有说价格,汤夏和点什麽他就上什麽,二三十一杯的他上,二三百一杯的他也上。眼前的汤夏和一杯接着一杯,不跳舞,只喝酒。他喝酒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仿佛不去看那些液体,自己就可以一直喝不会醉。他的睫毛又长又密,闭上眼睛时好看极了。
不知道喝了有多久,汤夏和终于趴在了吧台的桌子上。酒保一杯一杯把账单结了,然後搜罗出汤夏和的手机,准备叫人来把他擡走。
翻出手机通讯录一看,最新一条通话记录是秦文澈的,酒保没多想打了过去。刚挂断电话准备放下手机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佟令远”。
酒保顺手帮汤夏和接了,那头的佟令远说:“好,我马上来接他。”
秦文澈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出现了视网膜变性的症状时是在半夜,汤夏和喝醉了酒回来,他本已睡着,被敲门声吵醒了,起身准备去开门,可在黑夜里他竟然一点儿也看不见。
从那以後,他都尽量避免在黑夜里出门。他第一次给汤夏和说离婚的那个晚上,他并没有开着车上路,而是把窗户打开坐在车里坐到凌晨。
这天第二次接到汤夏和的电话时,秦文澈却没多想就套上外套出门。白天他已经对汤夏和说了让他伤心的话,也许正是那些话让汤夏和又喝醉了,秦文澈非常想亲眼见到他。他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反正汤夏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算他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汤夏和也不会记得。
秦文澈已经适应了晚上看不见的日子,他带了一把能照亮很远的路的手电筒,在路灯下摸索着慢慢前进。他的脚步迟缓,每一步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
当他终于走到酒吧门口时,他却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这个位置,他一眼就能看见吧台上的汤夏和。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胛骨,和在他身旁的男人。
“一共是2670。”酒保把账单递给坐在汤夏和旁边的佟令远,佟令远没有犹豫掏出卡来把钱刷了,然後尝试抱起烂醉如泥的汤夏和。佟令远做这些的时候秦文澈就站在门口看着,佟令远的身材魁梧,抱起汤夏和稳稳当当。
“怎麽又喝醉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佟令远还自言自语了一阵,他的话完全落入秦文澈的耳里。秦文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能为力,比起那个能照顾汤夏和的佟令远,自己却连路都走不好,连自己都无法照顾。
秦文澈眼睁睁地望着佟令远把汤夏和放进自己的车里,佟令远的车是林肯飞行家,把座椅放倒後汤夏和能完全躺在那里。秦文澈能想象佟令远载着汤夏和四处旅行的样子。也许他还会给汤夏和带来一些朋友,秦文澈忍不住想。
夜深了,秦文澈手电筒的光在街上显得尤为刺眼,走到一个路口时秦文澈关上了手电。他的眼前立马陷入一片漆黑,和刚关掉灯时的情形不同,他再也不能辨别出黑暗中隐匿着的物体的轮廓,他所能见的,只是单纯的一片虚无。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尽管脑海中还记得刚才所看见的街道情形,当他走出去脚下一空的时候心里还是慌张了一阵。他把重心放在没提起的那只脚上,另一只慢慢地伸出去,一点一点往下试探,直到它碰到了坚实的地面,身体的重心才均匀地分布在了两脚上。秦文澈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勇气,打开手电筒,不再做这种让他害怕的尝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汤夏和的照片,他永远在口袋里放一张,走路的时候他会把手揣在兜里,手触碰着那张照片,那样会给他安心的感觉。他看着照片上笑得分外粲然的汤夏和,捧着照片的双手都在颤抖着。
“小夏,”他用手指摩挲着照片里汤夏和的脸颊,轻声说,“也许我们都要更加勇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