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烟花
Chapter222009年初秋
进入秋天没多久,学校就组织了一次学农。汤夏和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他需要时间远离秦文澈,好好思考与他的关系。
秦文澈帮汤夏和收衣服的时候,汤夏和就安静地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秦文澈同他说着学农的注意事项,还给他特地买了防虫叮咬的药水。汤夏和沉默地看着秦文澈把一件又一件衣服放进行李箱里,心不在焉地想着些其他。
出发的那天早上汤夏和比平时早醒了二十分钟,但他走出房间的时候,秦文澈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不知道为什麽,秦文澈这几天总表现得有些紧张似的。
汤夏和吃早饭的时候秦文澈说:“学农不能带手机。”汤夏和平时使用手机的需求并不大,所以对这条规定并没有抵触的情绪。但是秦文澈看上去很担忧,似乎为之前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断担心着,生怕汤夏和再受到谁的欺负。
“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走的时候秦文澈不放心地对汤夏和说。汤夏和觉得秦文澈过分担心的模样有点可爱,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凌铭之和汤夏和在车上时坐在一起,汤夏和坐长途大巴时有一些晕车,所以戴着耳机听MP3上存的几首歌来分散注意力。凌铭之主动报名了摄影工作,所以破格可以将手机带来学农,在车上他坐在一旁打游戏,战况十分激烈。汤夏和不怎麽会玩游戏,但有时也被吸引,便坐在一旁看。
游戏正热战着,凌铭之的手机突然进来了一条消息,汤夏和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条消息是秦文澈发过来的。凌铭之立马点进了那条消息,把手机往自己的方向收了些。汤夏和本对窥探他人聊天内容没有什麽好奇心,可一想到那消息是秦文澈发来的,不得不好奇起来。
“秦老师给你发什麽了?”他的眼神看向窗外,装作不经意地问。
凌铭之的手停在消息页面两秒,随後将手机锁了屏,说:“秦老师托我多多照顾你。”
汤夏和闭上眼睛,将头转向窗外,看上去并不想多聊有关秦文澈的话题。凌铭之知道汤夏和现在和秦文澈住在一起,但汤夏和从未向他透露为什麽。这下他再也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把头凑向汤夏和,问:“你和秦老师什麽关系?”
汤夏和说:“同你和秦老师一样的关系。”
凌铭之有时想对汤夏和说出的废话破口大骂,但他忍住了,换了一种更加直截了当的说法:“为什麽你和秦老师这麽熟悉?”
汤夏和知道凌铭之的脾性,如果不告诉他,今天一整天恐怕都要被他骚扰了。他只好用简单的话来搪塞他:“我们父母很熟,我父母最近出差,就把我托付给他。”他说的话虽然敷衍,但也十分贴近他所知的事实了。
凌铭之的好奇心被满足,终于放弃纠缠汤夏和,转而继续在手机上敲打着什麽。汤夏和盯着车窗外的花草树木,注意力却全在脑中所想的事情上。
过了许久,他问凌铭之:“如果你遇到了难事,会首先想到向某人求助吗?”
“那还用问,”凌铭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肯定是求助我老爹跟老娘啊,你遇到事了不往家里说吗?”
汤夏和有些愣住了。遇到秦文澈以前,如果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会说自己不会向其他人求助。因为求助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帮他。
但是,现在,因为秦文澈不断地丶反复地告诉他“在学校里有事找我帮忙”“受到欺负告诉我”,汤夏和的答案从“不会求助”变成了“求助秦文澈”。
潜意识里,他把秦文澈当成了自己能够依赖的人,他想,兴许是自己人生第一次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有了能够强大到帮自己解决困难的人,他才会觉得秦文澈是如此特殊。这并不是爱,而是他把秦文澈当成了如同别人的父母一般重要的人。
想到这些,他才觉得这些天自己身上的担子轻了点。应该不是爱,他对自己说。
学农营地不像学校宿舍条件那麽好,十二个人住在同一个寝室。汤夏和在班上一直不怎麽说话,前段时间出了事,才被同学们关注到。从学习的压力里释放出来,同学们终于有空亲自来汤夏和这里一探究竟。
汤夏和做了开腹手术,肚子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疤,洗澡时总有好奇的目光朝他的身上打量,汤夏和觉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的那条疤很丑陋,在秦文澈家里洗澡时他总是避免在他面前脱光衣服,刚做完手术那几天他不能下床,秦文澈每天帮他擦身子,查看伤口情况已经让他的羞耻心达到了顶峰,所以回家後他就拒绝了秦文澈每天帮他涂药水和去疤痕膏的要求,而是自己在洗完澡後一个人对着镜子涂。
秦文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拒绝,然後站在门口望着他,脸上有犹豫,最後只是轻轻叹了声气。
汤夏和是如此地脆弱,又是如此地有自尊心。
初秋的早晨已经有些凉意,但过了上午天气还是逐渐燥热了起来。汤夏和穿着短袖短裤走在路上,凌铭之一手提着沉重的水桶,另一手拿着铁锹,干劲十足地走在他前面。
“我们就在这边栽树苗吧。”走到几处已经挖好了坑丶旁边摞着几捆树苗的地方,凌铭之停下了。路途遥远,两人的脸上全是汗,除此之外汤夏和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得还是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他点点头,接过凌铭之手上的铁锹,又按照学农基地的教官教的那样,将坑里的土又挖去几层,浇了几次水,刚要捧起树苗往坑里埋就停住了动作,站在原地喘气。
“怎麽了?”凌铭之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汤夏和对他笑笑说:“没事,有点累,歇一会儿。”
凌铭之想要接过树苗帮他栽进土里,汤夏和握着树苗的手收紧了,小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栽完树苗後两人找了一处阴凉地休息,汤夏和进一旁的屋里接水喝,凌铭之拿出手机,打开秦文澈的聊天框,最上面一条消息是秦文澈发来的:“凌同学,这几天我不在汤夏和的身边,还麻烦你多多告诉我他的近况。”他缓慢地打起字来:“汤夏和的身体还没恢复好,早上稍微劳动了一会儿脸色就不好了。但是他不愿意我帮他干活。”
手机那头的秦文澈盯着这条消息,眼前好像浮现出汤夏和咬着牙硬撑着做好自己的事的样子。莫名地,秦文澈又觉得汤夏和有时候坚强得让他心疼。
学农结束前的最後一个晚上是烟花晚会,由于基地在郊区,允许短时间燃放烟花爆竹,很多同学都很期待。烟花放映结束後所有人会收到一封家书,信封里是爸爸妈妈写给离开自己七天独自出远门的孩子的信。
汤夏和不喜欢热闹地场合,一旦世界热闹起来,他就觉得眩晕,觉得一切都开始离自己变得很远,他人的喧闹像隔了一层纱再传到自己耳边丶眼前,他听不清也看不真切。更何况,他知道自己不会收到家书。如果是小时候,他会期待一下,但现在他已经放弃这种无妄的期待了。
烟花开始放的时候,汤夏和趁着人群就要离场,一片吵闹中凌铭之抓住了他:“夏和,你去哪儿呀?”
他的心思在烟花上,所以只微微偏头看到了汤夏和被五光十色地烟花倒映的侧脸。
“我去上厕所。”他依稀听见汤夏和说,紧接着汤夏和就消失在了充斥着幸福丶梦想与期待的人群中。烟花放了一束又一束,汤夏和背对着烟花,听见了烟花升空又炸开的声音,看见了一对又一对人,朋友,情侣,肩挨着肩站在一起。他一个人逆流而下穿过这人群,只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合群。
埋头快步走了许久,走到很少有人的丶被电灯泡的灯光照亮的区域,他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了下来。远方还有烟花的声音,人群的熙攘声。汤夏和站在镜子前洗了一把脸,又撑着手臂在镜子前站了许久,那种眩晕感才消失。
烟花秀结束了,人群开始散开,一个个领取家书。汤夏和远远地看着他们拆开信,没读几句就开始用手指抹去脸上的泪水,他感到自己的绝对理智与清醒同远方的那些学生格格不入。他找了一个隔间,锁上了门靠在隔间的墙上,感受到墙壁的凉意。他闭上眼睛,就这样静静地休息,等待时间覆盖过所有的喧闹。不知道为什麽,他突然有点想哭。
産生了这样的感受後,他慌忙眨了眨眼,企图把自己的泪意憋回去。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还很矫情,明明没有任何哭的理由,可还是感觉身体里正有什麽东西让他感到不可忍受。他反复做着这样的尝试,面对着墙壁靠得更紧,像是在寻求冰冷的墙壁的怀抱。
他的心里没有想到汤裕成,也没有想到于秋华,而是想到了秦文澈。
汤夏和的心里酸涩难受,竟然开始想念每天晚上放学後在校门口看到秦文澈的那一刻。他闭着眼睛,头抵在墙上,在心里和秦文澈慢慢走过回家的那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