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导盲犬
Chapter53导盲犬
“咚”的一声。
秦文澈从没有像这样真切地感受到迷失在黑暗里的恐怖。他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摸不着,无论他怎麽大声呼喊,都没有人回应。他感觉慌乱像蛀虫一样啃噬着他的内脏和躯体,他像被人按着头埋进水里,不断地呛进水却不能自救。
年前的某一天,秦文澈的父亲在家里洗碗时突发心梗,倒在了厨房的地上。彼时秦文澈的母亲出门办事了,秦文澈坐在书房里,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却无论如何都弄不清楚状况。
很快,他听见了母亲开门的声音,惊呼的声音,以及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
抢救室外并排坐着秦文澈的母亲丶秦文澈和汤小河。秦文澈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动,能听见母亲的抽泣。但是他什麽也做不了。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看看手术室门口的情况,看看母亲的表情,也没有办法在母亲几近崩溃的情况下,成为她的依靠,去完成各项手续的缴费和办理。
父母养育了他三十多年,在这种时候,他竟然成为了他们的累赘。秦文澈盲目地焦急着,在他自己黑暗的世界里无助地悲伤着。从这种无助里,他开始有一点儿理解汤夏和了:原来当命运决定戏弄凡人时,无论人有多大的力气,都只能做出无谓的挣扎。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後,秦文澈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父亲。他看不见医生做了什麽动作,坐在冰冷的不锈钢座椅上也听不见医生的话。他所能捕捉到的,只有母亲的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母亲从没有这样哭过,这哭声让秦文澈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不忍心再听下去。他知道父亲走了,永远不能回来。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
如果自己没有失明,没有变成一个什麽也做不了的残疾人,是不是他本可以更早地让父亲得到治疗?如果自己没有失明,父亲母亲本不用在自己该享清福的时候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搬到渝州来照顾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失明。。。。。。一时间,他的大脑无比混乱,在绝望的挣扎中,只剩下无数的“如果没有”和“他本可以”。
父亲走了。秦文澈什麽忙也帮不上,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人世,只剩一缕幽魂旁观这世间的一切。父亲走得太突然,从那“咚”的一声到母亲跪在抢救室前的哭声,都发生在半天内。秦文澈坐了十几小时的车回到北京,和家人一起处理父亲的後事。灵堂里哀乐低回,亲友们的慰问声丶脚步声丶哭泣声都回荡在礼堂上方,他却无法用眼睛去确认任何一张悲伤的面孔。他只能机械地听着亲戚的指引,向每一个走到他面前的脚步鞠躬丶答谢。
事发突然,凌舟之不便回国,便让凌铭之代劳。凌铭之收到凌舟之发来的消息後立马请了假,坐飞机到北京参加葬礼。当他走到秦文澈身边时,他甚至都不忍心看向秦文澈。他伸出手来握住秦文澈始终举在空中的那只手,像其他所有人那样对他说了声“节哀”。秦文澈听出他的声音来,轻轻对他说了一句谢谢。凌铭之握着他手的力道很重,他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度。放下手後他又凑上去给了秦文澈一个很轻的拥抱。
葬礼结束後凌铭之留下来帮助秦文澈一家搬运东西。母亲入睡後,秦文澈喊凌铭之留下来一会儿同他说话。
凌铭之一开口,语气都有些哽咽:“秦老师,我光是看着你,都觉得你这些天过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秦文澈沉默着不说话。凌铭之忍不住想,以前秦文澈会怎样回答他的话?他一定会对他微微笑一下,无论怎样忙碌丶无论遇到再困难的事,秦文澈永远积极丶永远不会对任何事心灰意冷。而眼前的秦文澈和之前相比,已然变了许多。
凌铭之不知道再同他说些什麽才好,又觉得说些什麽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秦文澈突然对他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凌铭之让他尽管说。
秦文澈说:“我想见汤夏和。”
一月忙到月底,汤夏和终于能够有了几天清闲的时光。由于慈善项目还处于初期建设阶段,汤夏和常常需要出外勤,做一些可行性调查;此外,公司不断招进新人,魏澜有意让他亲自挑选几个给自己帮忙,因此汤夏和还要腾出时间不断与新员工打交道。这样的生活虽然忙,但好在把汤夏和放进了工作的正轨,让他对生活又重新有了一些盼头,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的新认知也在给他的生活赋予新的意义。
二月又忙了半个月,就又要过年了。
去年过年汤夏和不敢回自己的房子,窝在凌铭之家里过了一个清冷的年。今年过年魏澜和其他合夥人都准备留在公司,因为公司刚建成,有许多事情需要忙。汤夏和主动和魏澜申请过年期间留下帮忙,这让魏澜有些意外。
汤夏和不得不向魏澜解释道:“姐,其实我去年就离婚了。”
汤夏和骤然向魏澜宣布自己离婚的消息,而且还是在隐瞒了她一年的情况下才告知的,这着实让魏澜吃惊不小。晚上魏澜邀请汤夏和同自己一起吃饭,饭後她带汤夏和走到了公司的某个房间门口,让汤夏和进去看看。
汤夏和看到里面崭新的单人办公桌椅,心里有所预感,小声喊了句“姐”,魏澜笑着说:“这是你一个人的办公室。本来准备年後告诉你的,既然你过年期间要留下来,那就提前让你搬进去。”
汤夏和回头看向魏澜,对她说:“姐,我都不知道怎麽感谢你才好。。。。。。”
魏澜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谢我,这都是你自己努力和能力的结果,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汤夏和的办公室比他以前的工位大得多,而且魏澜特地给他选了一间有落地窗景的房间,好让他在忙碌间隙能够得到好好的放松。汤夏和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眺望,城市夜晚的景致尽收眼底。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凌铭之打来的电话。
凌铭之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疲惫:“汤夏和,你年後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有些事要和你说。”
汤夏和觉得凌铭之听起来有些奇怪,他对电话那头说:“我最近在跟着之前的领导做事,年後还挺忙的。你给我一个时间,我提前把假请好。”
凌铭之说“好”,汤夏和又好奇地问他到底是什麽事,凌铭之只告诉他“见了面再说”。
汤夏和隐隐觉得凌铭之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他猜测也许凌铭之遇到了什麽难处,又发消息给凌铭之,跟他约定一过完年就在凌铭之家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年後的渝州还如深冬一般冷着,汤夏和裹得严严实实地去赴凌铭之的约。
凌铭之早早就在等候,见汤夏和进来,立马起身迎接他。汤夏和看到好友露出了笑容,解开围巾搭在椅背上,一边把手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凌铭之,向他问新年好。凌铭之也提给汤夏和一个全新的咖啡机作新年礼物。他说:“你最近日子过得不错呀,气色红润了不少。”
汤夏和告诉他:“跟着我前领导混,日子算是过得不错。”
凌铭之并没有急于进入正题,而是先问汤夏和最近在忙什麽。汤夏和有许多想同凌铭之分享的事情。他说:“魏澜也离职了,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年前把我招了进去,让我负责一些残障人士的慈善投教项目。我之前一直跟着她做企业风险预期评估之类的项目,没有接触过这些,所以这些天跑了不少残障机构。这份工作算是让我接触到一些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吧。对啦,我决定以後就专门负责帮助残障人士做资金规划管理了,我想过了,我现在没有贷款,也没有特别需要用钱的地方。。。。。。”
汤夏和沉浸在与凌铭之分享自己找到新方向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凌铭之神色的变化。
凌铭之先是说:“哦,你最近在做残障领域的工作。”接着又打断他,问他:“你愿意经常同残障人士相处,是吗?”
汤夏和觉得凌铭之的这个问题有点儿奇怪,但还是思考了一下後回答他:“我当然愿意啊。他们的生活有特别多不便利的地方,能够帮助他们,便利他们的生活是再好不过了。”
凌铭之噤声了几秒,忽而又问他:“你愿意同一位残障人士生活在一起,可能要花非常多的时间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陪伴他做每一件对你而言很简单丶而对他而言很难的小事吗?”
这一次轮到汤夏和说不出话来了。他盯着凌铭之,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什麽意思。除了秦文澈,他还能和谁在一起?想到秦文澈,他心里突然又有些不好的预感。
凌铭之顿了一下说:“汤夏和,汤小河是一只导盲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