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救了,便不能弃之不顾,只是二人手边一无所有,无法助他退烧,只得下了云端,落到一方小镇,设法为他退烧。
此刻已过戌时,家家户户都闭了门窗。风骨将他紧紧搂在怀中,白俊则去挨家挨户的敲门。此镇荒僻,居住在此的本地人都是穷苦人家,爱莫能助。二人大急,走街串巷,总算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医馆,幸好主人家还点着烛火,尚未入睡。
这家医馆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开的,姓明,见了风白二人的形容,颇以为奇,待看见风骨怀中奄奄一息的七娃,更大吃一惊,忙将三人迎入屋中,为七娃号脉诊治。
这镇子不大,医馆也小,这位明大夫更是老态龙钟,但莫瞧他身子矮小,医术却着实了得,也不见他如何配方制药,只是在七娃身上望闻问切一番,随即将几粒药丸溶在水中喂他服下,居然立即见效,不出半柱香,高烧便退下去了大半。
但高烧退了,明大夫脸上却尽是忧色,捋须叹道:“这孩子不仅踝骨破裂,身上更带有肺痨丶伤寒等数种重疾。老夫诊脉来看,这孩子必定从小便体虚多病,食不果腹,以致大病缠身,倘若不尽快医治,只怕活不过十岁。”
他讲述完病症,忽然眼睛一瞪,向风骨疾言厉色道:“你们身为长辈,是怎麽照料孩子的?将好好的孩儿养成这样!”
瞪完风骨,他便转而去瞪白俊:“我看你穿的衣衫这般光鲜,必是上等料子,既然家中宽裕,怎麽不早早为孩子看病?却拖到如今?”
风骨不动声色,白俊却跳脚喊冤:“我说大夫,这孩子是我们路过青鸾城时无意碰到,见他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才带在身边。我们又不是他的叔叔伯伯,肯带他来看病,已经是大慈大悲了,你怎麽反倒怪起我们来?”
明大夫哼了一声,哪里肯信?要待继续讥讽几句,风骨却不愿纠结这些没用的问题,问道:“明大夫,依你看,这孩儿可还有救?”
他这麽一问,明大夫原本就满面褶子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一连三叹:“难呐,脚上骨伤老夫倒是有法子,敷药包扎,将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只是他体内……这般重疾,老夫生平所见不多,何况还是这麽小的孩子,更是从所未见,只能开服药剂熬了给他喝下,能帮他暂缓疼痛,至于能否治好,老夫无能为力,二位只能另请高明了。”
当下便为七娃配制药材,风骨则坐在床边,将帕子浸湿拧干盖在他额头,为他冷敷。白俊则丢了两锭元宝在桌上,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看得风骨瞠目结舌,不由得啧啧称奇:“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出手如此阔绰,就这两锭银子,要是拿给我当饭钱,我十年都吃不完。”
明大夫也是目瞪口呆,声道医者仁心,他只是尽了作为大夫的本分,拿一锭绰绰有馀。白俊笑道:“毕竟三更半夜的,叨扰了大夫,小小心意何足挂齿?便请收下”说着拿起陶罐去後厨熬药。明大夫将一切交待妥当,叮嘱子时之前务必让七娃饮下汤药,更有利药力生效,其次则是尽量不要闹出太大动静,他老伴睡梦正香,随即便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白俊将热腾腾的一碗汤药端到跟前,风骨轻轻掰开七娃的嘴,慢慢将一碗汤药喂了大半下去。
苦药入腹,七娃嘤咛一声,竟尔睁开了眼睛。
风骨大喜,问道:“怎样,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
七娃侧头望了望四周,张口便是:“我爹娘呢,他们还没来接我吗……”
风骨回头看了看白俊,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奈何。风骨依旧不忍让他难过,只得继续柔声撒谎:“他们刚才来看你了,本来想带你走的,可是你生了病,不能长途劳顿,所以便让我们先带你去找大夫看病,等病好了,再送你去与爹娘会合。”
七娃虽然年幼,却很聪明,他这话乍一听分明没有破绽,他却并未立刻就信,狐疑到:“真的吗?”
风骨点头:“比真金还真。”
他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的。我从小就爱生病,可是爹娘从来都不会给我找大夫看病,你们骗我,你们是骗子!”
他情绪立刻就激动起来,想要下地,可是他脚骨受伤,非但站不起来,反而咕咚一声从床上摔了下去。
风骨大惊,明大夫适才特意交代,他这脚需要静养,不可挪动,否则骨头错位,将来便会变成瘸子。忙伸手过去,要将他抱回床上,七娃却双手乱舞,不住挣扎:“你们是骗子,肯定是想把我骗去卖了。我要见爹爹,阿娘……”
一边哭一边大呼小叫,风骨生怕他吵到明大夫一家安眠,向他做出嘘的动作。七娃哪懂这些?只管哭爹喊娘。幸好他身子虚弱,嗓门不大,叫了半天,似乎也没吵到明大夫。
风骨将他抱在怀里,用手抚摸他的头发,柔声哄道:“乖,你放心,我们绝对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相信我好吗……”
他语调温柔,其意甚诚。七娃年纪虽小,看不懂人心,却也能感受得到眼前这个蒙头遮面的哥哥实非恶人,愣愣的点了点头:“那我爹娘呢,他们什麽时候来?”
风骨揉了揉他的头发,蔼声道:“等你病好了,他们自然就来了,你很想念他们吗?”
七娃低声道:“我一直和爹娘住在一起,从来没离开过家里……”他望望四周陌生的环境,看得出脸上十分忐忑。
风骨心想:只怕今生今世,你将永远离开他们了。
其实也不能这麽说,应该说是他父母离他而去,此生不复相见。
但为安抚这小小孩童,他也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继续扯谎:“就算爹娘不在,还有我呢。虽然我们萍水相逢,但是既然你爹娘拜托我们把你送去看病,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虽然他是撒谎,但字字发自肺腑,句句言其由衷。七娃也看到了他话中的真挚之情,问道:“那,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爹娘他们平日里只在田建干活,很少出去走动,我也没见过我的叔叔伯伯们……”
风骨踌躇了一会儿,心想他似乎以为自己是他家亲戚了,自己方才说和他萍水相逢,他好像没懂是什麽意思,倘若自己一再强调和他非亲非故,他定不放心,怕我害他,对我不免各种防范,不如将计就计,就说是他家亲戚。
打定了主意,风骨问道:“你见过你大伯吗?”
七娃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见过的,大伯只是小时候来过家里一次,以後就再也没来了,我不记得他长什麽样子。”
风骨放心了,心想既然不认识,那随便怎麽编都不会有破绽,继续胡诌道:“我是你大伯的儿子,是你哥哥,我叫风骨,记住了吗?”
七娃有些狐疑,只是他连大伯都没印象,更不清楚他家是不是有个叫风骨的儿子,但是眼前的堂哥对自己确是关怀备至,警惕之心也就消了,点头道:“风哥哥你好。”
风骨点了点头,面具之後笑容扬起,说道:“来,把药喝完,脚上就不那麽痛了。”
他拿起勺子便喂,七娃乖乖张口喝了,只是良药苦口,他只喝了一口,脸上五官便挤成了一团,却一声不吭,将剩下的半碗苦药喝了个干净。
喝完了药,风骨便扶着放他卧倒,说道:“赶紧睡觉,明天还得赶路。”
他端着空碗正要起身,七娃却忽然抓住他手,欲言又止。
“怎麽了?”
七娃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问了出口:“哥哥,你为什麽要戴面具。”
风骨叹道:“因为我长得丑,不戴面具不敢出去见人。”
七娃撇嘴:“我们家旁边住着一位大娘,长得也很丑,可是他天天出去走街串巷,生怕别人不认识她。”
风骨哑然失笑:“可能那位大娘道心稳固,不怕别人笑话,我可没大娘那麽强大。”他顿了一顿,觉得小小孩童这样议论长辈不太妥当,便开始教训:“不过你在背地里说大娘的坏话是不对的,以後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七娃当然是知道了,哦了一声,抓着他的手却握紧不放:“可以给我看看你长什麽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