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不管走到哪里,在凡间都是受人敬重的,他身为一家之主,却让杨巅峰与小师妹走在前头,自己在一旁引路,一面吩咐下人准备酒菜,要好好招待贵宾。
杨巅峰想起自己与小师妹从九幽山下来至今还粒米未进,正饥肠辘辘,便也没有推辞,反正是人家自己要做冤大头请客,自己一没逼迫二没胁迫,不吃白不吃。
王老爷一抖袍袖,笑问:“两位仙家光临蔽府,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却不知两位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杨巅峰问道:“实不相瞒,在下师兄妹二人是为了府上的白事而来。听闻贵府管家惨遭横祸身亡,不知是真是假?”
提起此事,王老爷脸上立刻便有悲痛之色,叹道:“确有此事,仙长莫非是知道张管家死得冤枉,特意前来超度于他吗?”
杨巅峰咳嗽一声,说道:“在下修为尚浅,还不能施展超度之法。我是见到万顷城中天现奇象,掐指一算,知道城中近发生多桩不平之事,心想许是妖怪行凶,便特意前来降妖除恶。”
一旁小师妹闻言,差点笑出声音,费劲忍住了。
王老爷对仙人崇敬得很,没察觉她的古怪表情,向杨巅峰说道:“仙长果真有火眼金睛,才来就知是妖怪害人。”
杨巅峰道:“眼下还不能断定,需先望一眼贵府管家的尸身,才能确定凶手到底是不是妖怪,所以才来叨扰。”
王老爷道:“那就请仙长移步灵堂,等看过了他的尸身之後,再到客舍用饭,仙长以为如何?”
杨巅峰点点头:“如此甚好。”
王老爷便领着二人来到存放张管家的尸身之处。他逝世已有数日,早已入殓收棺,摆在堂前烧纸焚香。杨巅峰将棺椁一推,露出里面的尸身,只见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蓝缎衣衫,从脸型轮廓上看,此人生前应生得分外俊俏,只是此刻的他脸上一片漆黑,露在外头的脖颈,手掌手腕的肌肤也是漆黑如墨,而五官中隐有鲜血渗出。
这幅模样,同李公子丶王少奶奶的死状一模一样。
杨巅峰回头问道:“你们将他入殓之前,怎不为他将脸上清洗干净?连衣服鞋子都不换?”
王老爷叹道:“不是不想换洗,而是他死得蹊跷,所有人都知道是妖怪所为。南街那边有位去世不久李公子,死状也是这样,有人碰了一下他的尸身,结果就中了剧毒,差点一命呜呼,幸好命不该绝,早服良药治好。後来北街的王少奶奶也被害身亡,其尸身也是这个样子,大家都怕沾上毒物,没换洗便用布包着手将之擡进棺材中入殓了。老夫请人来料理张管家的丧事,他们也怕步李公子家的後尘,不肯为他换洗衣衫,清洗身子,便直接放到棺材中了。”
杨巅峰眉头一皱,又问:“你们没有请大夫验尸吗?”
王老爷叹道:“怎麽没请,我请的还是城中最着名的几位大夫,可是最近接连死人,闹得人心惶惶,就算是大夫也不敢冒险,都拒不接单,就怕一不小心将妖怪惹上门来。”
杨巅峰道:“可是那王少奶奶并未中毒,张管家身上虽然也肌肤发黑,但也不是中毒。”
王老爷一愣,望了一眼安安静静趟在棺材中的张管家,颤声道:“不会吧,倘若不是中毒,怎麽会全身发黑,七窍流血?”
杨巅峰望向小师妹,问道:“你看出端倪没有?”
小师妹道:“七窍流出来的血是人血没错,但他皮肤发黑确实不是中毒。”
杨巅峰伸手用衣袖在张管家脸上轻轻一擦,果然擦下来一片黑色灰尘,而张管家脸上被他擦拭过的地方却淡了许多,烛光映照之下,隐约显出白里泛红的正常肤色。
杨巅峰将衣袖凑到鼻间闻了一下,说道:“味道很奇怪,不像是墨水……”他用手在衣袖是拈了一下,只觉这黑灰着手黏糊,倒没有什麽不适。
小师妹也凑过来嗅了一下,没嗅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杨巅峰识海内许久不曾开口的顾明之元神说道:“我以前经常下厨,这个味道,有点像锅底的烟灰。”
杨巅峰一怔,再仔细一闻,恍然大悟:“对,就是厨房锅底上的烟垢!”
王老爷大骇,也过来闻了一闻,他是一家之主,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没下过厨,闻不出来这股烟气,但他对仙家一向仰慕崇拜,杨巅峰既这麽说了,他自深信不疑,问道:“妖怪害了人之後,会用烟灰涂在人脸上吗?”
杨巅峰摇头:“那必定是不会的,可见往张管家脸上涂烟灰的是人,而非什麽妖怪。”
他又检查一番,忽然发现张管家右手手腕有一道细小的伤口。他咦了一声,擡起他的手臂仔细观望,那伤口不深,只是划破了一点皮,渗出了一些血迹,却没伤到要害,并非是致张管家死命的原因。
看了半天,杨巅峰没看出这伤口有什麽古怪之处,或许只是那张管家身前不小心碰到了什麽刀子剪子之类的利器,于是便将他手臂放回原处,向王老爷问道:“张管家是何时去世的?你们又是在哪里找到他的尸身?”心想别又扯到九幽山去。
王老爷黯然道:“就在前几天,那个王家少奶奶传来死讯的第二日,张管家便好端端的遇害了。那天贱内要去王家吊唁,大清早便喊张管家备轿,谁知半天不闻答应,吩咐丫鬟去他房里一看,只见他躺在床上,早早已气绝身亡多时,身子都僵了。”
小师妹忍不住嘀咕道:“居然与九幽山没关系,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杨巅峰道:“看来那个风骨说的是真的,除了李公子之外,其馀人都没上过九幽山,是我们先入为主误会了人家。”
小师妹道:“不管误不误会,你现在吞了他的金丹,他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杨巅峰道:“倘若风护使与淘师叔能安然归来,回头我便想个办法将这金丹取出来还他便是。”说着又去查看张管家的四肢,除了手臂上那道浅伤之外,他身上并无其他伤势,更没有任何致命重伤。杨巅峰捣腾半天,仍没看出他的死因。
小师妹道:“或许他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或是得了重病而亡,体外看不出来。”转头向王老爷问道:“张管家生前那几天身子可有过什麽不适?”
王老爷回忆一番,摇头道:“没有,他年纪轻轻,身子骨一向硬朗健康,几乎不曾生过病。”
小师妹道:“既然不是病,那麽必定是给人打伤的了。”
王老爷道:“可是张管家为人向来亲和,从不与人交恶结仇,据我所知,他在万顷城中只有朋友,并无敌人,谁会好端端的要害他性命?而他是在夜里自己房中身亡,可是我王府守卫森严,他住的地方又比较隐蔽,谁能闯进王府来害人?”
小师妹与杨巅峰面面相觑。倘若王老爷所言非虚,那麽还真就只有妖怪害人能够解释了,毕竟人心再怎麽阴险难测,杀人害命总是需要理由,张管家既为人宽厚,人家便没理由去害他。
小师妹手掌伸入棺材,神识探出,渗入张管家体内,查看他身体里的各处经脉内腑,检察是否有所损伤。然而她神识一入,便立即察觉到这人体内有股法力残存,且这股法力之中蕴含剑道之气。她心中一动,有了猜测。
杨巅峰正自沉吟,小师妹耳边却忽然听到有个阴测测的男子声音,说道:“不用猜了,他是我杀的。”
小师妹一听到此言,心头大感震动。这个声音她熟悉得很,正是剑慧。
他们来历相同,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同僚之间有传音入密的神通。这个声音是剑慧特意对她传音,旁人并未听见。
小师妹向杨巅峰低声说道:“你先看着,我去上个茅房,稍後便来。”
杨巅峰点了点头,自与王老爷说话,问道:“管家死前的几日,贵府可有发生什麽离奇之事?或是有什麽不合常理的地方?”
小师妹转身走出灵堂,来到王家後花园中,果见一株桃树下站着一人,有头有脸,脸上却没有口鼻眉眼,不是那剑慧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