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来此,不就是为了捉住我与秦延年相识的把柄,然後将我定罪,送去领赏,不是吗狗官。”
她腰板挺直,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嘲讽让他心中火气更盛。
“你们这类狗官,不就是接了案子後,纵使查明了真凶也谁都不敢得罪,最终抓几个草民做替死鬼,让犯案的贵人继续逍遥吗?那还迁延个什麽,不如趁此时我已供认,直接拿下。方才我所推的案情,便都可作为你独自想出来的,写进文书里,又可官加几级。”
她甚至又逼近他一步,像被吊起来搁在案板上还宁死不屈丶蹦起用尾巴也要抽他一下的鱼。
“来啊,断头饭也吃过了,秦叔的绝笔也看过了,韦某这条贱命,今日折在此处也不亏。”
他与她寇仇般地对视了半刻,最终他强压下被误会的怒意,闭了眼又睁开,心平气和开口。
“我若要拿你做替死鬼,不用带来此处,在御史台狱里便能将你屈打成招签字画押,明日你的脑袋便能挂在午市供人评论。”
韦练怔住了。
“你不抓我吗?”
“我抓你做什麽。”男人气笑了。
“那”,她飞速思索,眼帘垂下,但他仍能看到她滚动的眼珠。
“我看了如此多机要,尤其是那个丶那个诗,想必,若不能破了案子,便不能活着离开御史台,对麽。”
“还算机灵。”他叉腰,按了按额角:“再想想。”
“那诗里提到的‘十人’,恐怕就是御史台在发愁的要案。你此前不让我说的缘由,大略,不是与裴相有关,便是与……内廷有关。”
寂静。
寂静中男人眼里杀机涌动,伸手揪住她衣领,但用力不深。受了此前惊吓,她浑身都绷紧,四目相对时,她在他眼里看见兔子般无力的自己。
“你一个市井画师,怎有如此见识,你究竟出身何处。”
“无父无母丶无亲无故丶孓然一身,无可奉告。”
她咬牙,眼里是痛快的光。
“乱军一起,纵使天子也要乞食乡里丶杀妻以讨将领欢心。出身算什麽,权位算什麽,富贵算什麽?”
他放手了,韦练浑身一松,坐在地上。男人袖手转头,语气冷漠。
“不早了,今日查案便到此为止罢。”
他手按在大门上,敲了三下,门外的卫士们闻声而来,保卫金阁。门在她身後关上之前,他最後看了她一眼。
“将此处尸形图丶屏风画丶还有梁上草书,全部临摹,明日交与我。若有半分差池,便如你所愿,将你押入死牢,择期问罪。”
咣当。
金阁关上了,而韦练被关在金阁里,与血腥的一切相对。男人在门外听了一会,没听到嚎哭责骂,也没听到其他异响。他几乎不可闻地叹口气,对左右吩咐。
“看好金阁,不准任何人进出。”
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补了一句。
“逾半个时辰,进去送饭。吩咐裴府做姜汤丶加胡椒丶羊肉。”
黑暗中菊花丛被风吹得簌簌颤动,他安排完一切,束手站立,神思忽而游离。方才她骂他时的词句尤在耳畔,他嘴边却少见地浮起笑,看得侍卫们毛骨悚然。
“不知天高地厚。”
他如此自言自语了一句,就往外走。而在菊花丛中,忽而显出纱灯的光。两盏精致纱灯,上面写着“裴”字。
“李大人留步。”
宫灯後,穿着绯红袍服丶步伐慵懒的人出现,鬓发半白,眼睛如老虎般悍然无畏。
“听闻大人带了新找来的千里驹查案,裴某不敢打扰,故迎客来迟,实在失礼。”对方拱手:“如大人不弃寒舍简陋,不妨留下一同用饭如何。”
他站在水阁边,冷冷看着步出菊花丛的宰相,如同两只猛兽在岸边对望,最终,是宰相先带着笑颜打破僵局。
“莫怕,此宴并非鸿门宴。裴某只是想知道,何时能洗清老臣的嫌疑,好回朝尽忠。”
绯色官袍一甩,身後就出现两个妙龄的女子,各自捧着酒壶。
“重阳美酒,是老臣微薄谢意。若大人不收”,对方箭簇般的目光射过来:“便是觉得爱女死在自己府上这事,是裴某自家设计丶嫁祸贵妃的一出戏。毕竟,大人站在鱼公公那边,公公站在贵妃那边,朝野上下,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