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词07
诡异童谣越过坊巷之间的土墙,飘进长安一百零八坊。枯叶从槐树枝头飘落,惊得寒鸦惨叫一声丶遁入黑暗。黑暗尽头是巨兽般笼罩长安的阴影:大明宫。康六站在男人和韦练身後,感叹一声。“千防万防,还是来活儿了啊。”在康六感叹的回音中,韦练侧身握刀,一脚踹开茅屋小门。进去之後,果然看到满院凌乱,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桃花树下丶有个被挖开的坑,里面有几个陶罐,开了泥封的漏出满院酒香。其馀连一件值钱东西都没有。茅屋的门虚掩着,没上锁。男人看向韦练,韦练点头,第一个走上前,打开木门,吱呀一声——血腥气丶东西烧焦的恶臭,与纸墨气味混在一起,康六当场干呕,而韦练默默从腰带里掏出香丸塞进鼻子。借着月光,能看清屋内的一切。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棺材板丶底下垫石块搭成长桌,对面是一张破旧矮榻。这便是秦延年的全部家当。韦练对那些可怖痕迹毫不介意,半跪下去,伸手沾了黑灰,探到鼻尖嗅闻,向他点了点头。“是石流黄。”“地上黑色人形有明显挣扎轨迹丶起初是桌上,之後滚落在地。不到半刻,人就死了。”男人也半跪下去,目光追随痕迹,试图想象案发现场。韦练侧身,看到长桌上仍放着烛台,目光哀伤。但哀伤归哀伤,她立即掏出刀将灯芯剜起,装进贴身布袋中。“若里面仍残留火石粉,那麽秦叔的死便如我所猜测,是被人用‘火咒’所害。若要查出真凶,就得找出是谁在灯烛里放了此物丶又能拿得到秦叔的衣服,以作成此案。”他闻言,立刻回头向正在写格目的康六:“去查查,平康坊周回巷一带,有多少浣衣娘子或是歌伎,近日可曾与秦延年有来往。”康六应声,他就继续看向韦练。“作此案的,大抵也是将这两句诗传开之人。与此同时传开的,恐怕还有秦延年离奇‘起火’而死的秘闻。”男人按着额角沉思:“世人多信那些骇人听闻的谣传而不信真相,‘路过’秦延年这座宅院的左邻右舍,恐怕比我们想的要多。”“所以,大人觉得,院里那些翻找痕迹不是歹人所为,而是路过的街坊…
诡异童谣越过坊巷之间的土墙,飘进长安一百零八坊。枯叶从槐树枝头飘落,惊得寒鸦惨叫一声丶遁入黑暗。黑暗尽头是巨兽般笼罩长安的阴影:大明宫。
康六站在男人和韦练身後,感叹一声。
“千防万防,还是来活儿了啊。”
在康六感叹的回音中,韦练侧身握刀,一脚踹开茅屋小门。进去之後,果然看到满院凌乱,有被翻找过的痕迹。桃花树下丶有个被挖开的坑,里面有几个陶罐,开了泥封的漏出满院酒香。其馀连一件值钱东西都没有。茅屋的门虚掩着,没上锁。
男人看向韦练,韦练点头,第一个走上前,打开木门,吱呀一声——
血腥气丶东西烧焦的恶臭,与纸墨气味混在一起,康六当场干呕,而韦练默默从腰带里掏出香丸塞进鼻子。借着月光,能看清屋内的一切。
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棺材板丶底下垫石块搭成长桌,对面是一张破旧矮榻。这便是秦延年的全部家当。韦练对那些可怖痕迹毫不介意,半跪下去,伸手沾了黑灰,探到鼻尖嗅闻,向他点了点头。
“是石流黄。”
“地上黑色人形有明显挣扎轨迹丶起初是桌上,之後滚落在地。不到半刻,人就死了。”
男人也半跪下去,目光追随痕迹,试图想象案发现场。韦练侧身,看到长桌上仍放着烛台,目光哀伤。但哀伤归哀伤,她立即掏出刀将灯芯剜起,装进贴身布袋中。
“若里面仍残留火石粉即白磷,古代称火石粉,那麽秦叔的死便如我所猜测,是被人用‘火咒’所害。若要查出真凶,就得找出是谁在灯烛里放了此物丶又能拿得到秦叔的衣服,以作成此案。”
他闻言,立刻回头向正在写格目古代发生刑案丶前往现场的官员要撰写格目,记录案发现场的情况,一式三份,一份留在当地有关部门,一份上交,一份留给死者亲属保存。的康六:
“去查查,平康坊周回巷一带,有多少浣衣娘子或是歌伎,近日可曾与秦延年有来往。”
康六应声,他就继续看向韦练。
“作此案的,大抵也是将这两句诗传开之人。与此同时传开的,恐怕还有秦延年离奇‘起火’而死的秘闻。”男人按着额角沉思:“世人多信那些骇人听闻的谣传而不信真相,‘路过’秦延年这座宅院的左邻右舍,恐怕比我们想的要多。”
“所以,大人觉得,院里那些翻找痕迹不是歹人所为,而是路过的街坊与游民知道秦延年失踪,就堂而皇之进他的家中丶看见现场猜测他大略是死于非命之後,就拿走所有值钱之物,甚至于连树下藏的酒也被破开。如此一来,那两句诗也是翻找之中被发现丶继而流传成童谣。”
她听得感慨,却也点头认可了这猜测。
“看院里的纷乱,确不像是同一拨人。又及,若让路人相信是自己‘发现’的异象,恐怕会更深信不疑。”
“如此一番扰动,脚印被覆盖,背後动手之人,也可全身而退。”他转头看向韦练:“那麽丶秦延年死前,应该正在纸上复写那两句谶诗。人死了,写着诗句的纸还搁在桌上,又被街坊拾起丶交给孩童传唱。可惜如今秦延年尸体虽已找到,那根写字的笔丶与丢了的谶诗,倒不知去何处。”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回头淡淡向康六说了句,回避,原本就被气味熏到干呕不止的康六此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去呕吐。而他则眯起眼睛,低头盯着她,像豺狼盯着落入罗网的兔子。
——“韦练,你有头绪吗?”
她目光一瞬不瞬丶直视着他,笑嘻嘻回应。
“大人怀疑是我偷拿了?”
“你并非没有嫌疑。”
他又上前半步,而韦练差半步就要踩到地上的黑灰,被他用障刀在身後一横,堪堪停住,接着往上缓缓地移。
他力道掌握得恰好,挪过脊骨丶硌得一节一节地疼。
韦练低头,避开他眼神。她见过他在大狱里的样子丶知道迟早有某个时刻,假如她真被栽赃成凶手,那柄刀就会出鞘,不会顾念半分她此前的功劳。
面前的男人,就是那种长安随处可见的凶狠豺狼丶为宫中的老虎做伥鬼,以万民腐肉为食。没有例外,也不会有例外。若她对他往好处想一丝一毫,便是万劫不复之时。她暗叹,此前,是她太轻敌了。
“是我拿的又如何。”
韦练倏然擡头,他猝不及防,眼神一震。
“但,我只拿了那只画笔,没看到什麽谶诗。就在秦叔被弃置在崇仁坊那晚,我路过,看到死尸,不敢报官,只拿走他的遗物便跑走。”
只顷刻间,她眼里就蓄满泪水,看向他时,泪水正正好好从眼眶里掉下来,精准得像是计算过。
“那画笔是秦叔从前最珍爱之物,湘妃竹笔杆丶上好的狼毫。他用秃了也不舍得扔,说是张旭遗物。天宝之後,他家财尽散,只剩那支笔,一直跟着他。”她擡起袖子,狠狠抹掉眼泪,抽噎道:“当年我跟着流民来长安,落脚在平康坊,四处乞食。是他收留我,教我画艺,还说若是收我为徒,那支张旭的笔便传给我。但他死了,我连给他报官都不敢。秦叔他丶终究是所托非人。”
他看着韦练说完,目光平静。
“你说,你没看到写谶诗的纸,那麽,可曾见过一个银鱼袋?”
“银鱼袋?”她疑惑擡眼。
“秦延年只是个穷画师,没有官职。但他身死之时,身上却挂着只有五品以上官职才能用的银鱼袋鱼袋制度是唐宋时官员依据品级高低佩戴不同鱼袋以证明身份的身份等级制度。此制始于唐,盛于中唐至宋,宋以後衰弱。唐时鱼袋中配有随身鱼符。。是有人特意挂上去的,就是为了让尸体在被发现时,不敢不报官。正如你所说,若是无亲无故丶无官无职的穷苦百姓,在长安,死了就是死了,没人敢报官,甚至无人收敛。这便是当今世道,也是秦延年住处即使有此异象也未曾有人知会有司的原因。他们只敢将异象编成歌谣丶暗中传唱。看到真正的鬼,却臧口不言。”
她再次摇头,眼睫颤抖,似乎是非常害怕。但他弯腰低头丶含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既然没见过银鱼袋,那麽,你也没见过秦延年,晓得了麽?”
这次轮到韦练眼神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