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咒14
韦练随着康六从後墙翻进波斯胡寺,里面古木参天,有种诡异的寂静。他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圆拱形的门洞,墙上用五色石块拼成的图案让韦练目眩神迷。狮子丶石榴丶带双翼的羽人,还有端坐中央留着卷曲胡须的神祇,与中原截然不同。“你说无畏法师从前的妻子,可是因他做了主持而自杀的那位?”她眼睛飞速在那些神秘美丽的拼贴砖画上流连,脚步跟随康六飞速移动,在长长的廊道上悄无声息。“半个时辰,够你我来回麽?李大人还在驿馆,我担心……”她又开口,康六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韦练你昨日还不是与大人吵架来着麽?如何现在倒担心起他来了。放心吧,李大人是狼犬鼻子,闻着味儿便会追过来。”她把“你这麽说李猊他知道吗”这句话咽回去,因为此时康六停在一扇门前。那是扇石头打造的门,在回廊尽头,阴暗清凉。她打了个寒噤,终于意识到这地方像什麽。——像墓道。从前做发丘营生时,她见过许多墓xue,竖xue土坑的普通人家墓xue丶带耳室的富贵人家砖室大墓,乃至于王侯将相占据一座山丘的陵寝,都各自有布局章法。而这座波斯胡寺在布局上就宛如建在地上的墓道,曲折迂回丶不同墓室内搁置的是不同随葬品或是机关,以迷惑不慎进入的盗墓贼。而在所有墓室中,只有一个是真正墓主人安睡之地。只有经验最老道丶且运气超乎常人的盗墓贼才能恰巧打开那扇被诅咒的门。而吵醒墓主安宁的後果往往是所有老盗墓贼一辈子的阴影,前提是能活着出去。韦练站在那石门前,观察石门上的画像。那是两个胡人模样的女子,站在左右两侧,面容悲痛,身上有双翼,正是方才拼贴砖画上的羽人。羽人丶羽人。这图样在她心中闪了又闪,终于,她眼睛一亮,大力拍了一下康六。“羽人,就是飞天!”康六吓得摸心口,粟特脏话讲到一半憋回去,改成问句:“什麽飞天。”“光宅寺的《药师经变图》,壁画中央的反弹琵琶图,是西域传来的香音之神乾达婆与紧那罗,平素常以飞天模样出现,善乐舞。前几日我在宫人从高台坠落之…
韦练随着康六从後墙翻进波斯胡寺,里面古木参天,有种诡异的寂静。他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圆拱形的门洞,墙上用五色石块拼成的图案让韦练目眩神迷。狮子丶石榴丶带双翼的羽人,还有端坐中央留着卷曲胡须的神祇,与中原截然不同。此处胡寺风格参考两河流域波斯遗址
“你说无畏法师从前的妻子,可是因他做了主持而自杀的那位?”她眼睛飞速在那些神秘美丽的拼贴砖画上流连,脚步跟随康六飞速移动,在长长的廊道上悄无声息。
“半个时辰,够你我来回麽?李大人还在驿馆,我担心……”她又开口,康六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韦练你昨日还不是与大人吵架来着麽?如何现在倒担心起他来了。放心吧,李大人是狼犬鼻子,闻着味儿便会追过来。”
她把“你这麽说李猊他知道吗”这句话咽回去,因为此时康六停在一扇门前。
那是扇石头打造的门,在回廊尽头,阴暗清凉。她打了个寒噤,终于意识到这地方像什麽。
——像墓道。
从前做发丘营生时,她见过许多墓xue,竖xue土坑的普通人家墓xue丶带耳室的富贵人家砖室大墓,乃至于王侯将相占据一座山丘的陵寝,都各自有布局章法。而这座波斯胡寺在布局上就宛如建在地上的墓道,曲折迂回丶不同墓室内搁置的是不同随葬品或是机关,以迷惑不慎进入的盗墓贼。而在所有墓室中,只有一个是真正墓主人安睡之地。只有经验最老道丶且运气超乎常人的盗墓贼才能恰巧打开那扇被诅咒的门。
而吵醒墓主安宁的後果往往是所有老盗墓贼一辈子的阴影,前提是能活着出去。
韦练站在那石门前,观察石门上的画像。那是两个胡人模样的女子,站在左右两侧,面容悲痛,身上有双翼,正是方才拼贴砖画上的羽人。
羽人丶羽人。这图样在她心中闪了又闪,终于,她眼睛一亮,大力拍了一下康六。
“羽人,就是飞天!”
康六吓得摸心口,粟特脏话讲到一半憋回去,改成问句:“什麽飞天。”
“光宅寺的《药师经变图》,壁画中央的反弹琵琶图,是西域传来的香音之神乾达婆与紧那罗,平素常以飞天模样出现,善乐舞。前几日我在宫人从高台坠落之处看到的壁画,画的恰巧也是飞天。而此处背生双翼的羽人,是第三次出现飞天。”
康六摸眉心:“那又如何?韦练,你还是跟的案子太少了。长安用羽人飞天的壁画与刻石比河沙都多,若都与案子有关,你我要查到老死。”
她点头,手在石刻上摸索。石门上的女子栩栩如生,却表情悲伤。在眼角处有两道雨水冲刷痕迹,如同泪痕,普通中透着诡异。
“你说得对。但近来接连命案发生若都与此物有关,便不得不注意。”
她掏出麻纸草草画了几笔,两个羽人的形象就跃然纸上。康六则在四处找机关,嘴里嘟哝着什麽,在摸索到某块石头之後,石门略微转动,接着应声开啓。韦练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康六就摸头,不好意思地解释。
“这门上有回鹘文,念出来便是开啓石门的谜语。将谜语里的数字列在一起,按下石块便能开啓。实不相瞒,我家从前是石匠来着……”
他还没解释完,就见韦练已经走了进去。
石室清凉,没有窗户,只屋顶开着细小通风口,漏下一线天光。
中央是一口棺材,棺盖已经开啓,里面空无一物,只有零散的金钗香囊之类散落在缝隙中。
“怎麽回事,人呢?”韦练看康六,同时忍住把棺材里的细软顺出来的冲动。
“跑了。”康六挠头。
“跑了?”
“对,你看此处。”他指向石馆头部位置,一块方正的石头矗立着,上面依稀有字。
“唔,买地券。”墓券又称买地券丶地券丶幽券丶买地莂,中国古代的随葬明器,质料一般为方形或长方形的石丶玉丶砖丶铅或竹木,上面刻有或写上文字。她若有所思:“这墓室倒是讲究,看来不是随便停放在此处,而是一早便做好丶为死者能受胡寺香火供奉才放在这石室内的。可这字我瞧不懂,康六,这是回鹘文麽?”
康六点头,走过去低声翻译,咒语般的声音就在空档墓室内响起。
“这买地券上写的,一般是墓主人的出身丶原籍丶姓氏丶生平还有夸赞的话语之类,这个却有所不同。它写的是……”康六皱眉,目光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说下去。
“僧伽罗国天女丶朔日升仙,得证阿罗汉果位。後边还有半句诗,是用汉文写的,颇为潦草,我瞧瞧……”
康六眯眼弯腰往下看,韦练按住他肩膀,目光停留在那两行潦草的诗上。那字体与白日里她在无畏法师手中那本《药师经》中所看见的一模一样,是那首悲伤的情诗。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不用再看,我知道了。”
她盘腿在石室冰凉光滑的地上坐下,眼睛闭上又睁开。
“僧伽罗国天女,是来自僧伽罗国丶生辰落在天女之神星宫位置上丶且是朔日生的女子。在长安,这样的女子并不多。若此前无畏法师所言为真,他的发妻,和此前伤过他的‘强盗’,都是女子,都来自僧伽罗国。”
康六眼睛眨了眨,恍然大悟:“原来是星宫!我从前在沙州故乡见过,没想到在长安也有人信这个啊!”西方星座大约在隋唐时间传入中国,多见于墓室内部天顶壁画及敦煌壁画等。在印度高僧那连提耶翻译的《大方等大集月藏经》中,便记载有汉化十二星座V1。0:特羊之神丶特牛之神丶双鸟之神丶蟹神丶师子之神丶天女之神丶秤量之神丶蝎神丶射神丶磨竭之神丶水器之神丶天鱼之神。
“当然。”韦练目光停在那石板上,飞速思索:“若能证实,曲江池边死去女子之生辰八字与这石板上写的符合,便能断定,死者究竟是不是无畏法师的发妻。再者,若我的猜测为真”,她叹了口气:“那位住在醴泉坊内的假公主,恐怕已经死了。”
“什麽?”
“那位十美图中被称为弥弥的美人,或许根本不是回鹘公主,而是僧伽罗国人。”
她擡头看向康六,目光炯炯。
“真正的回鹘公主,恐怕根本就没来长安!这大略便是白日里鱼公公急着要拦住我们带走无畏法师尸身的原因。这一局棋,说不定提前多年就已经布下。”
“好!”
韦练话音刚落,门外忽而传来叫好声。由于方才她太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开啓的石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由于久居深宫,他面色白得不似活人,双眉斜飞入鬓,手指修长如玉,倒是个长得比李猊更俊美的年轻男子。月光照在他暗红袍服上,比她此前见过的都华美精致。
在康六还没反应过来时,韦练已经从怀中掏出烟丸远远掷出,红烟迅速升起,那位不速之客也被呛得连连咳嗽。烟雾升上天空,即使在黑夜里,整个醴泉坊也都看得见。
“跑!”
韦练大吼一声,拉着康六就往石门外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