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毛擡都不擡,像个木偶似地站起来,很勉强地行了礼,又极僵硬地开口。
“谢过右相大人。”
而上首的人却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李御史,你带的这个仵作,倒比你有趣多了。”
在裴相的吩咐之下,美人又出来斟酒。男人从始至终未曾动筷,鼻尖闻到肉汤的香气而脸色愈来愈白。直到酒过三巡,裴相终于开口。
“敢问这位……金阁一案,查得如何?”
男人放下酒杯,手暗中按在腰间障刀上,目光看向韦练,示意她不要胡说。
而对方却在慢条斯理地擦嘴,接着打了个酒嗝,最後才擡眼,连馀光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看向上首的宰相。
“真凶不在裴府。”
她笃定道。
“请裴相安心。明日便可出府,回朝议事。”
***
车行在官道上,路不平,上下颠簸,而他脸色愈来愈白。韦练却一脸好奇地趴在马车边,往外头张望。
“原来宵禁时分在朱雀大道上行车是这等滋味,不愧是掌管南衙十六军的右相,比御史台有排场。”
他没心情骂她,一半原因是方才她宴席结束时那句真凶不在裴府让右相心情大悦,让两人得以带着证物安然脱身,另一半原因是他自己。
闻多了肉汤气味,他已经几乎支撑不住。而身旁韦练抱着的食盒里,还装了她腆着脸向裴相要求带走的五羊羮。
“此前我觉得你是个狗官,但今夜你所为却让我有所改观,或许,你也有像人的地方。”
韦练背对着他开口,压根没看见他煞白的脸色。
“我在金阁画图时,听来送饭的侍卫说,是你嘱咐给我送姜汤丶胡椒与羊肉。我平生头一回吃到胡椒,听闻此物价贵,想必,你也确是有用得上我之处。我韦某”,她清了清嗓子:“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若你当真没有害过秦叔,你我之前的龃龉便一笔勾销。”
她说这番话颇花了些勇气,像野猫吃了顿不错的饭,在勉强向人示好。说完,耳朵竖起来,却没听见他的回应,只听见车轱辘碾过石块的声音,咯噔,咯噔。良久,身後的人终于开口。
“滚下去。”
“什麽?”
她回头,看见他按着额头,面色白得可怕,但更可怕的是眼神,仿佛她是什麽脏东西。
“我说,滚下车。”
韦练惊得心咚咚跳,随即眼眶微红。但这委屈一闪即逝,她以最快的速度叫停马车,随即就窜没了影。
她下车後,他迅速向後靠在车壁板上,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好在御史台就在不远处,他下车後撑着走进亮着灯的地方,接着俯身撑墙,便在水沟边呕吐起来。
不知这麽吐了多久,馀光里晃晃悠悠出现一盏纸灯,是值班的康六。
“大人又闻着肉味儿了?在裴府?”
他轻车熟路地从腰上解下水壶递给他:“大人上赶着去跟那腌臜老儿打交道是图什麽,我看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不说话,仰头灌水漱口,仿佛要把肠子洗净。康六皱眉看着他,待他终于能正常说话时,眼角尚带着血丝。
“带两个人,去朱雀街与崇仁坊所连的那几处,去找韦练。她手里有证物,务必一起带回。”
“谁是韦练?”
康六纳罕,接着恍然大悟:“哦,白天那个麻雀,怎的,没同大人一车回来?她没在裴府闯什麽祸吧?”
男人不言,好像懒得说,又像连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心烦。而康六已经识眼色地退了,临行又担忧看他,见男人擡起手比了个手势,康六就停住脚步。
“算了,我与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