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语,只是摇头,找来木棍,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像是刚学的,歪歪扭扭。
“李猊?”
老者看着地上的字,瞳仁亮了亮。
“那个御史台的?是他在城郊找到了采莲尸首?唔,我原以为他是个替中官卖命的小人,没想到。”
安菩提继续摇头,又写了个名字。
“韦练。”
老者凝视那两个字。
“倒是未曾听过,是李猊身边的?难不成,是那个仵作。”
安菩提点头,两手交握成拳叩了叩。老者就笑。
“原来是做发丘营生的。放心,我不杀她。”
安菩提猛点头,又从怀里取出个东西,交到老者手上,赫然是个陈旧的银鱼袋。
“唔,这东西,你从御史台偷回来的?”
老者拿起银鱼袋看了看,轻叹一声,揣入怀中。
“这是天宝年旧物,如今新造的模样虽类,重量成色却远不如当年,查案之人识不出,也并非过错。”
他说完,向安菩提微施礼,就拿起灯和锣,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而混血少年在他身後深深叩首,直到老者消失在黑暗深处,不见踪影。
那首诗还在唱,荒腔走板。但若仔细听,仍能听出梨园乐工独有的唱腔,千锤百炼丶婉转如圆珠滚落玉盘。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暗夜里马车驶过朱雀大道丶老鼠们在不见天日的地方逐渐苏醒,出发觅食。月光照在所有阴暗角落,也照在郊外三座紧挨着的坟堆上,远处青草连天。
“采莲丶采棠,说好了,此次若是能活着离开长安,我们就一同渡海,去找仙山!”
金阁里坐着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依偎在一起。
“若是出不去呢?”
“出不去,你帮我杀了仇人。”衣着最华丽的女孩凝眉,她手腕上戴着样式粗糙的金镯,抓住另一个女孩的手:“采莲,你活下去,我留在金阁。他们会以为我是假死,届时,有人到观音阁接你回去,你便可杀了那个来接你的人。你的回鹘刀术,连安菩提都比不过,我信你,能帮我报仇。”
“可你这辈子都没离开过裴府,不出去瞧瞧天下之大,不後悔麽?”采莲看着模样与自己相似的女孩,她们坐在一起时,如并蒂莲花。
“不後悔。”女子笑。
“愿以身化火,将这人间地狱变成白昼。这是我阿娘临终时,托付我的话。”
朱雀街上,马车仍在缓缓行驶,月光照亮一切,包括数日前那个带着血腥气的晚上。赶车人面罩下是一张女子的脸,采莲双目通红,赶车的手发颤。不久前,就是这双手,将服毒气绝的裴府千金从金阁里擡出,她闭眼之前,终于看见深宅之外的天空。
“原来这就是长安。阿娘,我也看见了。”
随着一声轻叹,她的手滑落车帐外,素手戴着采莲的金镯。
时光回溯至观音阁,李猊赶到之前半刻。采莲站在当地,怒视面前黑色车帐与密密麻麻的明光铠。宦官眼睛微眯,仔细打量她,心中确定之後,嘴角上扬。
“原来是个假的。”他伸出手指丶探出车帘,轻描淡写:“杀。”
采莲踮脚飞起,与神策军的速度同步。在刀势掠过她脖颈的前一瞬,将手里的飞刀钉在黑色马车上。车里的宦官向後仰倒,军中顿时慌乱。
“公公!快去救公公!”
接着,宦官的声音响起,尤自惊魂未定。
“无妨,只是刺穿车帐,莫要声张。该死…回北衙!”
采莲也倒下,在血泊中,她仰望着月光,无声叹息。
“阿姊,小姐。我做到了。神策军已不受控,长安的火…从裴府烧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