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镜01
城东,升平坊内,美人正在对镜梳妆。此时已是深秋,窗外有一丛盛开的菊花,倒映在铜镜里,人面与花盏相映,分外美丽。她穿着长安城最时兴的石榴色夹缬裙,云鬓高耸,正往眉心贴着花钿。书案上放着一卷诗集,用白玉镇纸压着的地方,是首墨迹未干的新诗。洪崖差遣谈话来,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多,明朝为我一时开。美人贴完了花钿,染着蔻丹的手指摸上诗句题款的一行字。《擢探花使》是诗名,这首诗作是由去年的新科探花所作,名字是白显宗。并非出身五姓七望,也没有什麽朝中的靠山。却凭借诗名和那张俊俏的脸博得皇帝青眼被钦点为探花。曲江池游宴上她远远地瞧见过他即席赋诗的风姿,虽则是去年的事,却在她心中引起剧烈震荡,直到今天。——直到今天,她凭借自己县主的身份与身为贵妃的姑母之威名丶让那位探花郎休掉原配之後在家中等待与自己定下婚约,却得知她已被画进《十美图》丶成了宜王的备选妃子而婚事告吹,自能委屈做她的入幕之宾。是个有魄力丶知好歹,心狠手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长安不少,可真正能抓住机会平步青云的不多。她就是他的青云,但如若他起了旁的心思,她也能晃一晃衣衫,把他从云端抖落。美人在铜镜中整理鬓角丶手指抚摸上那只金凤钗。来自姑母的赠礼总是如此贵重且合心意,她姓杨丶姑母姓杨,而天宝年间那位倾国倾城的贵妃也姓杨。弘农杨氏这四个字能保她一生富贵,她这辈子无需向任何事丶任何人低头。包括那个白显宗。听说他近日行踪诡秘,似乎是在长安私下置办了宅院,安顿他那被休弃的原配。美人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装什麽好人?既想要天家富贵,又想要不抛弃荆妻的声名。最後好处都是他来得,骂名让她这个县主担。就算……就算她即将入宫嫁给宜王,可宜王光是备选妃子就有十人,她不过是需要被家族推上去的棋子,怎能为此舍弃自己的享乐。那个愚蠢的男人,当真以为她入了王府他就能得自由麽?可笑。她拿到手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再给别人。美人…
城东,升平坊内,美人正在对镜梳妆。
此时已是深秋,窗外有一丛盛开的菊花,倒映在铜镜里,人面与花盏相映,分外美丽。
她穿着长安城最时兴的石榴色夹缬裙,云鬓高耸,正往眉心贴着花钿。书案上放着一卷诗集,用白玉镇纸压着的地方,是首墨迹未干的新诗。
洪崖差遣谈话来,检点芳丛饮数杯。深紫浓香三百多,明朝为我一时开。原诗为唐代翁承赞的《擢探花使三首》,此处借用。
美人贴完了花钿,染着蔻丹的手指摸上诗句题款的一行字。《擢探花使》是诗名,这首诗作是由去年的新科探花所作,名字是白显宗。
并非出身五姓七望,也没有什麽朝中的靠山。却凭借诗名和那张俊俏的脸博得皇帝青眼被钦点为探花。曲江池游宴上她远远地瞧见过他即席赋诗的风姿,虽则是去年的事,却在她心中引起剧烈震荡,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她凭借自己县主的身份与身为贵妃的姑母之威名丶让那位探花郎休掉原配之後在家中等待与自己定下婚约,却得知她已被画进《十美图》丶成了宜王的备选妃子而婚事告吹,自能委屈做她的入幕之宾。
是个有魄力丶知好歹,心狠手辣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在长安不少,可真正能抓住机会平步青云的不多。她就是他的青云,但如若他起了旁的心思,她也能晃一晃衣衫,把他从云端抖落。
美人在铜镜中整理鬓角丶手指抚摸上那只金凤钗。来自姑母的赠礼总是如此贵重且合心意,她姓杨丶姑母姓杨,而天宝年间那位倾国倾城的贵妃也姓杨。弘农杨氏这四个字能保她一生富贵,她这辈子无需向任何事丶任何人低头。
包括那个白显宗。
听说他近日行踪诡秘,似乎是在长安私下置办了宅院,安顿他那被休弃的原配。
美人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装什麽好人?既想要天家富贵,又想要不抛弃荆妻的声名。最後好处都是他来得,骂名让她这个县主担。就算……就算她即将入宫嫁给宜王,可宜王光是备选妃子就有十人,她不过是需要被家族推上去的棋子,怎能为此舍弃自己的享乐。
那个愚蠢的男人,当真以为她入了王府他就能得自由麽?可笑。
她拿到手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再给别人。
美人抚摸着桌边的金菊。刚插好的新菊丶根部被齐齐切断,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有侍女来喷水,确保其新鲜美丽。她要的就是这新鲜的几个刹那,为此不惜代价。金菊旁供着一尊纯金小佛像,手持金刚杵,面容悲悯,像在嘲笑世人的无谓奔忙。
***
笃笃笃。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她与探花郎私会的暗号。县主立即起身,缓缓走向漆金屏风。她已经提前将下人们全部骂走,没人会知道今日今时他来过。毕竟现在她的身份是待嫁的王妃,若私会探花郎的事被有心者告发,势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门开了。面如桃花的男人站在门後,向她恭敬行礼。几日不见,他还是玉树临风,好像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对他未曾有半分折损。县主满意点头,将他迎进卧房,随即紧紧合上了屏风。
屏风後是一条只有她知晓的暗道,通往西市的水渠。多年前升平坊这处宅院被买下後,连同这暗道一起就成为贵妃私産的一部分,後来赏赐给她作为待嫁的私宅。自从长安城中频频出了怪事丶且那怪事听闻还与《十美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後,北衙派来的守卫就多了许多。她不胜其烦时,想起了姑母告诉过她的这条密道。
男人气喘吁吁,想必是想见她心中急切。县主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男人立即低头搂住她的腰,把人揽入怀中,接着便是绵长的亲吻。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心脏砰砰地跳,于是闭上眼睛享受探花郎难得的主动。
窗边丶菊花簌簌摇晃。不多时後,县主慵懒地靠在榻上,欣赏探花郎穿上外袍丶在午後辰光中背脊美丽健壮。
很好。
她手指抚摸着软榻上绣的牡丹花。
下个月便是原定的成婚吉时,她即将成为王妃——怀着探花郎的孩子。这便是她的计划,只因听闻宜王是个病秧子,且很受贵妃管辖。她需要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男人,那麽出身寒微便不是缺点而是长处。
“县主。”
男人回头,系上蹀躞带。方才她太过急切,没有看到男人衣衫角落暗红色的陈旧血迹。那不是他身上的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
“在下恐怕……近日要离开长安一段时间。”
“离开长安?为何要离开长安!”
美人立即坐起,秀眉挺立。
“在下家中有人过世,已向翰林院告假。不日便回,请县主勿要挂念。”
他提到“过世”二字时,嘴唇干涩丶话语并不连贯。但气头上的县主并未发现这些细节,她随手拿起书案上的纯金佛像砸向男人。竟敢丶他竟敢不经过她的允诺丶私自离开长安,打乱她完美的计策。
哐当。
钝重的佛像没有砸中他的头,却堪堪擦着额角划过,留下一道赤红的血痕。
他破相了,最引以为豪的脸被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丑陋伤口。
男人回头,向县主怒目而视。
她哪里经受过这等冒犯的注视,立即披衣下床,擡手要给他一巴掌。而对方却转身弯下腰,缓缓地拿起那尊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