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所讲的,也是十年前的旧事,却并非我所亲历。”
扮作书生的女子开口,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处于群狼包围之中。
“彼时河朔纷乱,家父乃是河西军将韦韬帐下一个小卒。”
壮汉听见韦韬两个字,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熟悉,却死活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拔刀的手也因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而迟疑起来。
“那年先皇出奔剑南丶待回驾长安後数年,忽而驾崩在大明宫,旋即太子自凤翔领诏回长安即位,便是如今的圣上。朝野都说,先皇是死後数月才发丧,死前阴兵包围大明宫丶东岳大帝亲临,御驾血涂遍地,知情的宫人都被缢死,死後埋在大奉先寺的荷花池。”
寂静。
寂静中篝火噼啪,香烛晃动。
“我晓得这些,是因家父当年随军出行时,亲眼见过东岳大帝接引先皇升仙。後来,因接引有功,家父也从不名一文的小卒一路被拔擢,最後成了新任河西节度使。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当年提拔过他的前河西节度使韦韬遗孤的下落。听闻,当年追杀韦韬遗孤的乱军里,有人做过菜人铺屠户。”
壮汉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想起韦韬是谁,也想起了当年被射的那一箭来自何处。那小儿高不过他腰,眼神却冷得像井底寒冰。
“不对。”
壮汉按着额头,其馀三个僧人在书生背後已经举起镰刀。
“那你…怎会找到我?”
“书生”嘴边再度浮起微笑。
“腐尸之臭,千里可闻。我阿娘自小便与我讲那个在菜人铺杀死负心郎之後丶才遇见我阿耶的故事,说当年的菜人铺掌柜眉心有道箭伤。果然,当年追杀过韦韬遗孤的乱军里也有你。”
“你诈我?”
壮汉佯装恼怒地站起,眼里倒映的除了篝火,还有镰刀一闪而过。“书生”在电光石火间捕捉到身後异动,按在後腰上的手忽而擡起丶向後,极优雅的刀意,极精湛的杀人技。刀影过时,山中群鸦啸叫!
接着就是如雨般洒下的血,三个僧人已死,血雨将篝火浇灭。
林中陷入黑暗。壮汉在一片死寂中浑身抖如筛糠。带血槽的刀比着他脖子,鬼魅般的声音就在耳边。
“当年你追杀的两个孩子,最後死了没有?若没死,如今在何处。”刀背又一拧:“还有,当年是谁下令杀的他们?”
“我不能说。”
壮汉眼前浮现出那个长了一张蛇脸的宦官。他对待泄密之人的手段比屠户更可怕。与其泄密,他宁愿死在此时此刻。
“不说,我便将你放几个血口子,丢在那破庙里,锁上门。”
她声音里带着些许恶作剧般的快乐。
“那里边都是从前你们绑来杀死的无辜之人的白骨和野狗,对麽?若不是那股臭味儿,我也寻不到你。来长安逾月,我这把‘月影’总算喝上血了。”
“我说,我说!”
壮汉在月下瞧着对方雪洞般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终于支撑不住。
“是鱼中尉!”
群鸦飞起。
刀慢慢从他脖子上挪走半寸。
“还有呢?”
“还有什…唔,对,还有,当年那两个狗…狼崽子滚下山崖去了,地方大略是河朔魏博镇一带。”
“好。”
刀彻底收回,壮汉听见对方刀入鞘的声音,手慢慢按在腰间。夜色沉黑如墨,那扮作书生的女子大踏步走向破庙,不再理会他。
壮汉往後退两步,拼尽毕生绝学抽出剁骨刀丶向前奔跑数步之後奋力一跃,从上到下劈砍下去。这一刀足以将壮年黄牛劈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