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清算
刷拉——成年後的仁青将日历撕去一页,露出鲜丽的新日子,2011年2月2日,腊月三十。“林叔,你吃糖。”他自己炫了一颗,又笨手笨脚地把塑料袋里剩下的大白兔奶糖一股脑儿抖倒进碟子里。“小时候没少吃你给的糖,当时我就偷偷发誓,等长大了一定也请你吃好吃的,没想到——”他住了口,将另几碟供品布好,依次摆在林广良的遗像前。“对了,你们也吃。”又摆出两张来,一老一小。奶奶不习惯拍照,平日笑呵呵的老人却偏在照片里绷着张脸,而小山短暂的一生没留下任何影像。他的像是仁青在夜市花十块钱请人画的,描绘的还是记忆中小孩的模样,瘪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距离当年的灭门惨案,转眼已过去十二年。仁青被孤零零地丢在人间,眼睁睁看着所有他爱的人于彼岸团圆,好像他才是离开的那一个。线香的烟雾袅袅盘旋,眼底刺痛,他快速抹了把眼。“今天除夕,都回来吃顿好饭。你们甭担心我,我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他让开身子,展示起刚租下的“家”。老旧的门头店,大厅因空荡而显得宽阔。墙纸油腻,地砖泛黄,劣质的红色塑料凳褪成橘黄色调,缺胳膊断腿地摞在墙角。一屋子前任房主不要的破烂成了他珍藏的宝物。“低价盘下来的,不错吧?原本就是个小饭店,我打算住後头,前面给它重新开起来。到时候我端盘子我刷碗,再招个厨子掌勺,很快就能营业了——”他在空屋里自说自话,半晌等不到一句回应。假笑撞向墙壁,粉碎,窸窣落地。仁青停了口,远远地,听见小巷深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响,又到了一年除夕……滴滴——滴!突兀的鸣笛惊得他一颤,声音高亢刺耳,力道之大,像是要给车喇叭彻底摁瘪。接他的面包车到门口了。仁青胡乱裹了件外套,“走了,人催我了。”可刚跑到卷帘门处,他迟疑地刹住脚,回头,望向身後角落里的一扇门。门板单薄老旧,白色的涂漆被岁月罩上一层污。锁头闭得紧,关得严丝合缝,只从门缝底下缓缓淌出一小片昏黄的光。门後传来微弱含混的…
刷拉——
成年後的仁青将日历撕去一页,露出鲜丽的新日子,2011年2月2日,腊月三十。
“林叔,你吃糖。”
他自己炫了一颗,又笨手笨脚地把塑料袋里剩下的大白兔奶糖一股脑儿抖倒进碟子里。
“小时候没少吃你给的糖,当时我就偷偷发誓,等长大了一定也请你吃好吃的,没想到——”
他住了口,将另几碟供品布好,依次摆在林广良的遗像前。
“对了,你们也吃。”
又摆出两张来,一老一小。
奶奶不习惯拍照,平日笑呵呵的老人却偏在照片里绷着张脸,而小山短暂的一生没留下任何影像。他的像是仁青在夜市花十块钱请人画的,描绘的还是记忆中小孩的模样,瘪着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
距离当年的灭门惨案,转眼已过去十二年。仁青被孤零零地丢在人间,眼睁睁看着所有他爱的人于彼岸团圆,好像他才是离开的那一个。
线香的烟雾袅袅盘旋,眼底刺痛,他快速抹了把眼。
“今天除夕,都回来吃顿好饭。你们甭担心我,我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
他让开身子,展示起刚租下的“家”。
老旧的门头店,大厅因空荡而显得宽阔。墙纸油腻,地砖泛黄,劣质的红色塑料凳褪成橘黄色调,缺胳膊断腿地摞在墙角。一屋子前任房主不要的破烂成了他珍藏的宝物。
“低价盘下来的,不错吧?原本就是个小饭店,我打算住後头,前面给它重新开起来。到时候我端盘子我刷碗,再招个厨子掌勺,很快就能营业了——”
他在空屋里自说自话,半晌等不到一句回应。假笑撞向墙壁,粉碎,窸窣落地。
仁青停了口,远远地,听见小巷深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响,又到了一年除夕……
滴滴——滴!
突兀的鸣笛惊得他一颤,声音高亢刺耳,力道之大,像是要给车喇叭彻底摁瘪。
接他的面包车到门口了。
仁青胡乱裹了件外套,“走了,人催我了。”
可刚跑到卷帘门处,他迟疑地刹住脚,回头,望向身後角落里的一扇门。
门板单薄老旧,白色的涂漆被岁月罩上一层污。锁头闭得紧,关得严丝合缝,只从门缝底下缓缓淌出一小片昏黄的光。
门後传来微弱含混的呢喃,似有若无。
他担心门没锁结实,将将踅回去没两步,哐哐哐,刚才按喇叭的又开始不耐地狂踹卷帘门。
“干嘛呢!赶紧的!”
仁青一步三回头,终是一咬牙,快步迎了出去。
“还钱!”
咚的一声,拳头擂在玻璃柜台上。
“给过你脸了,是你自己不要,”绰号蛇哥的矮胖男人掏出刀来比划,“今天高低得给你长长脑子。”
仁青後悔了,昨天老北说帮他介绍个适合他的力气活,工资日结,他没多问就跟着来了。毕竟老北拍着胸脯保证过,说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谁知道是来帮着讨债的,果然,靠北是不行的。
小小的便民诊所挤进来四个大男人,除了他跟蛇哥,另外还有俩小夥子,配合着蛇哥发言同步地呲牙咧嘴,混不吝的气质浑然天成。
仁青猜想,这俩可能是正式员工。
他躲在他们身後,东摸摸,西看看,只希望闹剧赶紧结束,好让他拿钱走人。
视线扫过诊所,药柜丶输液架丶紫外线灯丶治疗车,一样样东西旧归旧,但没有一丝灰,砖地打理得也干净,深呼吸,能闻见浅浅的消毒液味。
房间角落置了张小供桌,上头并排摆着两张黑白像,一男一女,像是夫妻。大概也是请回来过年的。相框玻璃刚巧映着太阳,人脸缩成个明亮的光点,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