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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刘钰一直觉得,在S市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就连阳光都是要付费的。
和一街之隔高楼林立的工业园区不同,她和母亲蜗居的城中村里,只有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和逼仄阴湿的楼道。
每当周末放假回来,她总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从窗明几净的校园,陡然跌入了另外一个昏暗的世界。
她日复一日地,蜷缩坐在满是油渍的桌边写作业,短暂的青春时光就在窗外晾晒衣服的水滴声丶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以及底商机器的轰鸣声中匆匆流逝。
刘钰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多麽难以忍受,她学习成绩很优秀,她坚信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甚至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S大,一定要带着母亲逃离这个贫穷的黑暗世界。
总有一天,她会拥有一间四面洒满阳光的房子!
然而,丰满晶莹的梦想却迎面撞上了瘦骨嶙峋的现实,顷刻便碎了一地。
那天,在五星级酒店做保洁的母亲攥着皱皱巴巴的保洁服,一瘸一拐地回来,眼神空洞而麻木。
刘钰猛地站起身,握住她关节粗大的粗糙手掌,着急问:“妈?你怎麽了?那个酒店领班又骂你了?”
刘秀文缓缓垂下脑袋,声音低哑道:“我把酒店少总的古董花瓶打碎了,他们说,要赔两千万。”
“什麽?”刘钰像是挨了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傻了。两千万?她妈就是扫一辈子的厕所,也赚不到两千万啊!
她绝望无比,只觉未来一片黑暗,以至于,忍不住怨怪起母亲来,“怎麽会这麽不小心呢?你难道不知道,有钱人的东西不能随便碰的嘛!”
刘秀文急忙辩解道:“妈是真的不知道啊!他把花瓶装在一个拆封了的快递盒子里,盒子还扔在地上,我以为是要丢掉的,一不小心……就碰碎了。”
刘钰看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心也跟着疼了起来,红着眼眶道:“妈,那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他们凭什麽这麽欺负人?”
她猛地拽起刘秀文的手腕,就要往外面走,“我们现在就去找律师,我不念书了,我就算是去打工,也要跟他们打这个官司!”
刘秀文连忙拦住她,“钰儿,你别丶别着急,那个徐少总说,只要我能申请到物质机,就可以拿它抵花瓶的钱。”
物质机?刘钰瞬时愣住了。
这两天物质机的话题特别火,就连她这种不玩手机的人,都从同学那儿听说过。
她立即拿出手机,下载薪火查看申请条件。
虽然物质机很稀有昂贵,但申请条件却设置得很简单:
申请对象为女性,家庭年均收入1万以下,或者有特殊家庭背景,如单亲母亲丶残疾女性,或者家庭女性是失业人员,子女有辍学风险……只要符合其中一项即可申请。
提交申请後,公司将安排专人上门核实,最终筛选出一千名用户免费赠送物质机。
刘钰滑动屏幕的手指微微颤抖,单亲丶失业丶残疾,甚至还背负巨额债务……真的没有比她母亲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个黑暗的念头瞬间涌上她的脑海,那个什麽酒店的徐总,会不会早就知道这点,所以故意拿个古董花瓶来碰瓷她妈?
她连忙去查看了物质机的价值。
当看到物质机最高成交价是两千万时,脑子嗡的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妈,你被人坑了!”
听完刘钰的推测,刘秀文也反应了过来。
可是酒店那边有监控和购买票据,就算知道他们是故意设局,这钱也非赔不可。
透不进一丝阳光的昏暗房间里,响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就当是借钱消灾吧,这物质机本来也不是我们享受得起的。”
刘钰再聪明,也只是个没出社会的学生,根本想不到对付那个徐少总的办法,听母亲这麽说,心中再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她帮母亲在手机上操作申请了物质机,没过两天,天穹公司的人就上门来核实情况,发现她们经济确实困难後,就将刘秀文的名字报了上去。
一周後,最终名单公布,刘秀文的名字赫然在列。
母女俩喜极而泣,但转而便想到,要把这物质机赔偿给那个徐少总,两人脸上的笑便凝住了,渐渐化作了悲哀和绝望。
明明每天期盼着可以摆脱穷苦的命运,可暴富的机会都到手边了,她们竟也抓不住。
“钰儿,有时候这人是穷是富,是生下来就定了的,改变不了的。”刘秀文声音低哑。
“你妈我啊,天生就没有享福的命。对不起,带累了你。”
“妈,”刘钰紧紧抱住了刘秀文瘦小的身体,声音哽咽,“你别这样说,等我考上大学,找了好工作,肯定能够让你过上好日子!”
可是,考上好大学了,就真的能过上好日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