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久言捧着茶盏暖手:“暂时僵持着。”他看了眼沙盘,“这仗怕是更难打了,不过赛罕族也答允了增派人手,日後何将军也会带兵上前线。”
述律然轻笑一声,银制耳环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阿术尔族长还是这麽记仇。”他给任久言添了茶,“当年赤荥屠了他半个部落,这仇怕是能记到下辈子。”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战事,任久言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摩挲,终于切入正题:“其实今日来,是想与大人商议——”
“对了,”述律然突然打断,从案几下取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渥丹特制的奶酥,你肯定喜欢的。”
任久言一怔,只得接过,奶酥香甜的气息在帐内弥漫,他咬了一小口,赞道:“确实美味。”
“我让人多备了些,回头给你送去。”述律然的眼睛弯成月牙,又岔开话题,“听说你们去了古娅?那位女国王可不好应付。”
任久言放下奶酥,正色道:“确实,不过——”
“说起来,”述律然再次打断,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山谷,“这里的地形很适合设伏,你觉得呢?”
任久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述律然是故意的,烛光下,那双蓝眼睛带着几分狡黠,又藏着些许无奈。
也是,说白了述律然也是奉自家君主之命做事,他哪里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呢?
“述律大人,”任久言干脆放下茶盏,直视对方,“关于商路隘口——”
“任大人,”述律然突然伸手,轻轻按在他手背上,又很快收回,并没有再继续说什麽。
任久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换了个话题:“听说渥丹的雪莲开了?”
述律然明显松了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是啊,再过半月就是最好的赏花期。”他望向窗外暗空上挂的月亮,继续说,“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看。”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任久言望着述律然被烛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有些不忍。他知道这个看似洒脱的异族男子,肩上扛着怎样的重担。
“述律大人,”任久言轻声道,“有些事不试试,怎麽会知道结果呢?”
述律然转过头来,蓝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火:“有些事…怎麽试啊。”
夜更深了,风声中隐约传来驼铃的声响,“大褚绝不想与渥丹站在对立面,相信贵国天主也是如此,”任久言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人心比金银更难得,若两国能联手打破这商路垄断,漠南漠北的部族邦国,谁会不念这份情?”
述律然望着杯中晃动的茶水,没有接话。
“赤荥霸着商路这些年,”任久言继续道,“各族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势弱,正是破旧立新的时候。”他向前倾身,“若渥丹愿与大褚共倡新规,不仅得利,更得人心。”
帐外的风声忽然大了,吹得帐帘微微掀起一角,述律然终于开口:“任大人可知,我渥丹从前为这条商路,折了多少勇士?”
他指尖划过杯沿,平静的连口重气都没叹。
任久言沉默片刻:“正因如此,才更不该让鲜血白流。”他声音放轻,“垄断终有尽时,但情义能传世代,述律大人若愿向贵国天主进言——”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述律然苦笑,“我主只问了我一件事——大褚能保证永不染指商路吗?”说完,他深深看着眼前人的眼睛。
任久言知道,对方这句话不光是在表达渥丹天主对述律然的质问,也是这人在问任久言,为自己下一次尝试预备回答的底气。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两人神色明灭不定,任久言深吸一口气:“我可以立军令状,我大褚绝不设卡征税。”
述律然摇头:“空口无凭。”
“那就立字为据。”任久言语气坚定,“我以项上人头作保。”说着,他拿出从萧凌恒那里拿到的将印。
帐内陷入长久的沉默,述律然盯着任久言手中的印信。
少顷,他忽然伸手按住:“收起来。”他声音发紧,“你明知道。。。”
知道什麽?任久言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
“我会再试一次。”述律然终于松口,却不敢看任久言的眼睛,“但有个条件,若事成,大褚绝不可把手伸向大漠。”
任久言毫不犹豫地点头:“一言为定。”
述律然突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任大人可知,你这样的人在沙漠上活不过三天。”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太容易相信别人。”
任久言不以为意:“我只信该信之人。”
夜更深了,当任久言起身告辞时,述律然突然叫住他:“如果…我是说如果,此事不成。。。”
“那便战场上见。”任久言回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各为其主,不伤私交。”
述律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捏得死紧。
帐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大漠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