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涧口张开的不是兽口,是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刀笔,这就是要逼他二人入彀,进退维谷。
年逍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不要退路,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如同饮下鸩酒。
“传令!”他的声音在风沙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
“前军变锋矢,随我——杀进去!救何将军!”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刀锋在昏黄的暮色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冲!”
马蹄声再次轰鸣,比之前更加狂暴,年逍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那片翻腾的丶杀机四伏的烟尘之中。
从远处的高坡之上望过去,当年逍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涧口,并且毫无迟疑地冲入烟尘时,沈清珏一直维持着淡漠神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年逍?!”他瞳孔地震,“怎麽会是年逍?!”
他计划中的猎物,明明是萧凌恒!是封翊!自己和何廷雨在涧内布置的杀局,就是为这二人准备的致命陷阱,年逍…年逍应该被牢牢钉在中军才对,他怎麽会出现在这里?!还亲自带队冲了进去?!
一股冰冷的错愕和强烈的被愚弄感瞬间攫住了沈清珏,杀年逍?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年逍的地位太特殊了,杀了他,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後续的麻烦无穷无尽,远非杀一个封翊可比。
而且,年逍对于沈明堂来说,可不是一个臣子或是武将,这点沈清珏很清楚。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妈的…”
他这步棋,终是走歪了。
与此同时,山涧深处,何廷雨正指挥着“溃败”的部队往预定地点“狼狈”後撤,眼角馀光死死盯着涧口方向,等待着那个预料中的身影。
她手中的长槊握得死紧,手心全是血汗,盘算着如何在混乱中精准地给那老东西来一下“意外”。
然而,当烟尘被撕裂,为首将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刚硬身影悍然闯入视野时,何廷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窟,大脑一片空白。
“年…年逍?!”
怎麽会是他?!封翊呢?!计划里冲进来送死的应该是封翊啊!
何廷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长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杀封翊,她有心理准备,那是清除障碍,事後还能找借口推脱。可杀年逍?!这是滔天大罪,是自绝于整个褚国军界,沈清珏能保她吗?就算能保,付出的代价也绝对是他何廷雨承受不起的,年逍在军中和朝中的根基,远非封翊可比。
这没必要,这不该,她不想,她不敢。
一瞬间,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退缩念头淹没了何廷雨,精心布置的杀局,此刻却像一张即将反噬自身的巨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计划全乱了,目标都错了,这刀还怎麽落下去?她看向周围那些埋伏好的丶等着她信号动手的死士,只觉得他们手中的刀锋,此刻都像是要割向自己的喉咙。
震惊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衬。
可那又如何?戏既然已经开了场,无论结局是什麽,哪怕现挂,哪怕烂尾,也必须得硬着头皮唱完。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既然杀不了年逍,那就屠库兰,反正死无对证,事後怎麽说都行。至于之前的谋划。。。只要没人抓到把柄,心照不宣的事情,永远上不了台面。
罢了罢了,只能这样了,兔起鹘落之际,没有足够的时间充分考虑和权衡。
“衆将士听令!”何廷雨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峡谷中回荡,“随我调头!配合年将军,宰了库兰这群狼子野心的蛮子!”
她猛地一夹马腹,率先调转马头。
身後“溃败”的士兵虽然不明就里,但军令如山,立刻跟着转向。
那些原本埋伏在暗处的死士面面相觑,但也只能收起刀弓,装作刚刚“浴血奋战”的模样。
何廷雨心里清楚,这临时改戏风险极大,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杀年逍是赔本买卖,她不做亏本的生意。至于此刻沈清珏怎麽想的,管不了那麽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库兰人死光了,真相就永远埋在这山涧里了。
马蹄声如雷,年逍率领的铁骑已经冲到近前,何廷雨脸上瞬间换上“惊喜交加”的表情,高声喊道:“年帅!末将惭愧,中了库兰人的埋伏!”
年逍冷眼扫过何廷雨和他身後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什麽也没说,只是沉声道:“何将军辛苦了,现在,随老夫杀出去。”
两支人马合兵一处,朝着所谓的“库兰追兵”扑去,那些库兰骑兵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故,一时间阵脚大乱。
他们本就是来演戏的,哪想到突然假戏真做?
何廷雨冲在最前面,长槊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击都往死里招呼,既然决定改戏,那就要演得逼真。
库兰人的惨叫此起彼伏,鲜血染红了涧底的砂石。
年逍冷眼旁观着何廷雨的“奋勇杀敌”,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但他同样挥剑加入战团,锋刃所过之处,库兰骑兵如割麦子般倒下。
这场“救援”,就这样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谷涧中,血腥味越来越浓,何廷雨杀得眼都红了,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这些库兰人,一个都不能留。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清楚自己要什麽,她也足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