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两人同时僵住了。
石板街迎来短暂的沉默。
“小默……”贺明志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许默重复了句对方先前说的话:“您……欠我?”
贺明志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你要是知道……”
可他才刚开口,却被许默出声打断。
“您是说,在我父亲执勤过程中,当时还是卡车司机的您撞上他那件事吗?”
许默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贺明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的嘴唇颤抖着,半晌才挤出一句。
“原来……你早就知道。”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雨夜,刺耳的刹车声,扭曲的金属,後视镜里蔓延的血迹……贺明志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许默的父亲在执勤过程中追捕重大案件的嫌犯,却因为嫌犯的狗急跳墙,在城市里横冲直撞,这才导致那场意外的发生。
许默父亲的警车被卡车所碾压,抢救无效身亡。
但因这场交通事故本就被认定为意外,为了避免社会舆论对卡车司机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涉事的关联人都是匿名的。
贺明志也是在无意中知晓,随着被他压车下的警官身亡,对方那唯一的女儿彻底成为孤儿。
就此,贺明志再也不敢碰方向盘。
他没日没夜地灌醉自己,可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张布满血迹的脸。
他不顾家人反对,就算自己再拮据丶去借钱丶去背上高利贷,他也要资助许默上学。
只为心头那一丝半点的宽慰。
可这麽多年过去了,却丝毫没有减弱半分,那件事,仍然如同梦魇般时不时让他半夜惊醒。
只是这足以摧毁他的消息,没想到许默竟然一直都知道……
“我去派出所翻看过卷宗,贺叔。”许默凝视着对方浑浊的双眼,“那场事故不是您的责任。”
许默的声音很轻,却在贺明志耳里像是炸起一片惊雷。
“那天,我爸追捕的是个亡命之徒。”她望着贺明志颤抖的双手,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雨夜,“那人为了逃跑,闯了七个红灯,撞翻了三辆摩托。即便没有您那辆车,他也会撞上别的什麽……甚至可能伤到更多人。”
贺明志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冷汗。那些被他反复咀嚼的噩梦画面,此刻突然被撕开一道裂缝。
许默突然哽咽了一下:“贺叔,您也是受害者。”
要是说许默没有恨过贺叔,那是假话。
她曾经也憎恨过丶迷惘过。
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无处宣泄的愤怒,她都记得。
但没有贺叔的资助,她根本活不下去。
她更恨自己,更恨命运的无常。
夜风拂过烧烤摊未熄的炭火,一粒火星溅在贺明志手背上,他猛地瑟缩。
许默伸手覆住他蜷曲的手指,触到满掌冰凉的汗。
“这些年,您把自己困在那辆卡车里太久了。”她用力握紧他的手,“可我爸的警号现在还挂在荣誉墙上,他救下的人里,也应该包括您。”
“小默……”贺明志的眼泪终于决堤,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贺叔,该走出来了。”
许默从格伦希尔回来後,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她给出答案。
“别把自己困在过去。”
许默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阵风,吹散了贺明志眼前厚重的阴霾。
夜风拂过,炭炉里的火星轻轻跳跃,映在两人的眼底。
“所以,贺叔……”许默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从今天起,别再惩罚自己了。您值得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贺明志沉默了很久很久。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夜市最後一盏灯也熄灭了。终于,他缓缓点头,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带着解脱。
许默轻轻抱住这个佝偻的老人,感受着他颤抖的肩膀。
在这一刻,他们都终于允许自己,看向未来。